行騙江湖的半吊子術士路晏招惹蜈蚣精,逃至凰山又機緣巧合突破五靈峰的入門迷陣,遇上一個被稱作仙君的白衣男人,以及宛如天宮仙闕的宏偉建築。

  只不過那嚴仙君讓路晏落腳的地方不在仙境般的宮闕,而是離那有點距離的樓閣,他跟嚴祁真自大門而入直通屋裏一間小空房,嚴祁真讓他坐一會兒說是去取物,取來一只醫箱。嚴祁真說:「你就住這兒修行,空房有的是。」
  路晏問:「方才那兩個孩子不是你弟子?」
  「只是後輩。」嚴祁真答得簡短模糊,他將醫箱裡的東西取出,先是一個深黑色小瓶,倒出一粒丹丸要人服下,接著再取出一皮革捲,打開來是許多長短粗細不一的針。
  路晏再問:「你在為我解妖毒?」
  「這毒雖無即刻危險,但是等你渾身長毛就再也變不回人。你被當作爐鼎利用,雖然以人體為爐煉丹並不稀罕,但有些修煉者行邪道,利用他人軀殼,不在乎他人生死好壞。那妖怪在你身上施咒,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即刻吃了你,可能就在等『成果』吧。」

  嚴祁真說話間已經把針過火,將針的一端繫好細線,再翻掌施法將線另一端飛出室外纏住一棵粗壯楠木的樹幹上頭,然後回頭對路晏施針。路晏曾聽過有些針師為免洩出自己的氣,會將針綁好線,再將線接到樹或他物上頭借氣。此時嚴祁真應是以楠木為媒介在借這山中靈氣吧。
  路晏想到既能解毒又能跟著這仙人修煉,莫非是時來運轉?想到這裡他心情一下子鬆懈許多,緊繃的身心都要變得輕鬆下來,忽地被嚴祁真摸了下肩膀念道:「凝神。」
  路晏聽他指示提振精神,隱約覺得身上幾處大穴悶悶的疼,忽冷忽熱,而且肌肉或骨頭開始感到痛苦,好像有火在炙燒。
  「嚴仙君,我有點難受,能不能先緩一緩,別施針了?」路晏央求,可嚴祁真面無表情並不理會,而且下針速度越來越快,以肉眼幾乎要追不上他出手的速度,沒多久他被扎得像個刺蝟似的,只不過刺蝟的刺只在背部而不在頭臉及正面。

  「不行不行,越來越疼。」路晏渾身是針,疼得手足無措,眼淚直掉。每根細針都連著細線,那些線又彼此交錯相織,最後才發現這線是漸層五色,嚴祁真像是了結一事而起身觀望,路晏兩手只能緊抓床板邊緣號哭,顫抖不止,邊叫罵道:「太疼了,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那可要浪費一顆好的三清丹了。」
  「你哪門子的仙君、沒血沒淚,把我折騰得這麼痛苦!嗚呃呃、骨頭疼,肉疼,都好疼啊,一刀殺了我乾脆!」
  「忍一下。」

  路晏已痛到仰首翻白眼,直吐出黑氣,耳朵鼻孔也溢流出黑氣,除卻原本生在身上的眉髮之外,因妖毒而生的金毛開始脫落,逐漸能看見本來的軀體。
  細針一根根如金毛一樣浮出落地,等針都掉光,路晏摔下床開始嘔吐,嚴祁真一個眼神即挪來房裡的盆盂讓他將穢物吐個乾淨,片刻後這狀態才告一段落。路晏滿頭盜汗,嚴祁真摸了摸身上並無巾帕之類的東西,才拿自己袖子去給路晏擦汗,告訴路晏說:「一開始難受,之後只要每日服三清丹就能將毒性去除了。」
  「謝……」路晏累得說不出話,直接仰倒暈過去。

  嚴祁真及時拿手掌托住路晏的後腦,沒讓人摔了腦袋,也懶用法術,直接把人橫抱起來,放置在床板上。這時去收拾蟲妖的兩個後輩回來稟報,少年說:「仙君,那妖怪已經降伏,不知仙君想如何處置?」
  少女笑靨天真的提議道:「依小徒之見不如拿來入藥吧。」
  少年搖頭異議:「這蜈蚣精還差一點就能修煉成人,作藥是否有些可惜?」
  「修妖法成人那也是變成妖人,為惡為禍,哪有什麼可惜。」少女還沒說完,她佩劍上嵌著的一顆晶瑩寶珠就發出求饒聲,那珠子裡還有水在流動,妖怪像是被鎖在寶珠裡頭。

  嚴祁真想了想,認同少年的說法,他道:「不急,那妖怪先由勝鈺看著吧。路晏妖毒未解,等他解了毒再來處置這妖怪。方才已經以八卦針將他毒性逼出許多,路晏資質不錯,沒被妖毒傷及根本,休養幾日就無大礙。」
  少年名叫沈陵梧,少女則是常勝鈺。沈陵梧瞅了眼昏睡在床的路晏已不是那猴子模樣,衣衫襤褸卻能看出是個人,對嚴仙君訝道:「仙君,他原來真是人啊。而且還是個男子。」
  常勝鈺好奇湊上前打量,有趣道:「這就是凡人男子,現世的男兒都這般的……嬌小?長得也漂亮,若不是身體這樣,我真不信是個男子呀。」

  這兩個孩子並非凡人,雖也是修成人形,卻對凡間的人相當好奇,不時抓起路晏的手、腳或頭髮、耳朵觀察,也摸摸自己的頭臉比較,看在嚴祁真眼裡有些可愛好笑。嚴祁真不忍凡人被那樣擺弄,終於出聲要他們收歛:「你們兩個別擾他,隨意散去吧。」

  沈陵梧與常勝鈺要離開前,前者回頭又請示道:「仙君真的要收此人為徒?」
  嚴祁真神色悠然答道:「有何不可?他們那伙人不也常要我收個弟子,雖有你們作護法,但你們也不需要我傳授什麼就已是本領通天了。」
  沈、常兩個點頭,沒有多言,像人一樣走出嚴祁真的居所。嚴祁真回頭瞧路晏睡熟,想起有個好東西,翻掌取物,變出一塊枕頭,色如瑪瑙,溫潤樸質,讓路晏枕之,再清了方才嘔出的穢物,收拾一下就退出房間。

  路晏這一睡就是五日,但嚴祁真沒有將他閒置不管,而是採了些花草擺在他枕邊,等他實在難耐饑渴醒來,恰好又是一天當中的午時。嚴祁真掀了門簾進房裡,路晏揭被坐起,兩人對看半晌,路晏用乾澀的嗓音問:「我睡多久啦?有水喝麼?我好餓。」
  嚴祁真走來,把其枕邊枯燥凋零的花草都掃到手心,再走去窗邊開窗將它們扔出,回頭告訴路晏說:「差不多五日,那些花草並非凡間之物,聞其氣味即能止饑解渴。不過你仍是肉體凡胎,沒什麼道行,所以五天內就會餓得醒來。」
  路晏了然點頭,靈光一閃問說:「我知道了,應說你們修仙的都吃一種丹藥叫辟穀丹,吃了就不必像凡人一樣吃喝拉撒的。」
  嚴祁真說:「好像有那麼一回事,雖然我沒吃過。你想吃辟穀丹,我可以去問一問他們有沒有,只是去他們那裡取東西得花些時間,短則半日,長則兩、三日。你……」
  路晏垮下臉道:「你屋裡的灶爐在哪兒?我還是自己生火煮東西吃。」

  嚴祁真的住所並無一般灶爐,只有煉丹的房室,路晏跟他借了個沒在用的爐鼎炒一些臨時採的野菜,稍微吃點東西後又摘野果,取水喝。路晏覓食的時候,嚴祁真都跟在一旁看他忙活,有時出手幫點小忙,像是路晏鑽木取火失敗,也是嚴祁真以法術生的火。

  路晏祭完五臟廟,拱手行禮謝過嚴祁真,兩人一時無語,路晏不知這人盯著自己在思量什麼,但他倒是滿腔疑惑,所以率先提問:「冒昧請教閣下真的是個仙人?」
  嚴祁真回他說:「算是吧。」
  「你要收我當弟子?」
  「你不願意?」
  「醜話先說,你也看見啦,我已經身無分文,什麼都沒有,連一件像樣的衣衫褲子還有鞋履都沒有,而且我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
  「此境靈氣充沛,浸染一陣子就會變得適合了。你的氣不錯,常言道,命好不如運好,運好不如氣好。你運氣不錯,與我也算有點淵源,何不順其自然,就在這兒隨我修煉?」
  路晏思忖自己難得有此奇遇,何必放過,再說他就算回人間也是得從頭再來,又要過那江湖行騙的日子不成?倒不如賴在這兒。想定之後他欣喜要拜師,嚴祁真突然喊停,他以為對方想反悔,提醒道:「我可是闖過你們五靈峰迷陣的。你不能不教我修仙啊。」

  嚴祁真無奈輕嘆,告訴他說:「我會教你,只是我不習慣有人那樣喊我,所以你還是像沈陵梧、常勝鈺那般喚我就好。」
  「噢,意思是作為道友但不作師徒?」
  嚴祁真頷首,路晏聳肩同意,兩者開始亦師亦友的修煉生活。

  嚴祁真說:「雖然許多東西皆身外之物,但你這樣幾乎衣不蔽體實在不便,我借你衣衫,一會兒再帶你熟悉周圍。」
  路晏跟著嚴仙君回屋裡,嚴仙君平常有自己的寢室,修行打坐的地方跟煉丹室很近,僅一牆之隔,據說不僅一處,有時會依時節和情況而到別處,但此是常駐之地。不遠的宮殿樓宇亦是五靈峰的修仙門派,嚴祁真也是來自那裡,不過境界提升之後就搬到外頭住,許久沒跟那些人往來了。
  路晏聽嚴祁真簡單解說,似乎這嚴仙君地位不凡,還能隨意在凰山來去,不受什麼人約束。至於他之前所見的少男少女則天生非人,嚴祁真跟他說那兩個孩子是崑崙來的修煉者,在外歷練,天生即是靈獸,至於原形為何並沒有講明,嚴祁真只說:「等你修為漸深,自會曉得他們是誰,也會曉得你自己是誰。」

  聽來倒不是嚴祁真賣關子,而是修道似乎是這樣的,當道行修為累積得足夠,所能見識的亦就更為深遠了。嚴祁真說:「就算我現在告訴你,你知道,也跟不知道差不多。對於他們是誰,你也不會有什麼認識與體悟。」
  路晏對那兩孩子是誰也沒什麼執著,雖然好奇但也覺得無關緊要,點頭表示理解嚴仙君的話,借了嚴仙君的衣服穿上。只是衣袖、衣擺過長,褲管亦然,他汗顏尷尬道:「我覺得你也沒比我高多少,怎麼衣服這樣長。」
  嚴祁真默默看了會兒,借他一把剪刀和一套針線去修改。路晏又收下對方給的幾套衣衫,問他說:「你說我們有淵源,是什麼淵源啊?」

  嚴祁真沒答,轉移話題說:「那蜈蚣精有悔過之意,我讓常勝鈺帶去五靈劍門的試真池,若是真心悔改便放他生路,讓他在凰山修煉。至於山下胡氏父子已無大礙。」
  路晏看他沒打算再講上一件事,也不打算追問,一心只想知道如何入門修仙,或許從此能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入夜後,嚴祁真看路晏房裡還有燈火,就過去看情況,從虛掩的窗口看見路晏還在跟不合身的衣衫奮鬥,心裡有點好笑又覺這人可愛,拿指節輕扣窗門喚道:「路晏。」
  「是你啊。何事?」
  「明日我帶你去找朱兒。」
  「什麼朱兒?」
  「隔壁山裡的蜘蛛精,叫朱兒,我的穿戴都是出自她手,作工甚妙。」
  路晏答應後卻有疑問:「你同門的衣物又是怎樣解決的?」
  「他們不喜與妖界有往來,普通弟子都是由人下山採買吧。至於其他高位的修仙者則身穿寶衣或寶甲,可能沐浴時才會脫掉。」
  隔著窗子,他們閒聊起來,路晏從不知這修仙是怎麼回事,好奇追問:「那,寶衣寶甲髒了怎麼辦?光著身子?」
  嚴祁真理所當然回他說:「當然是輪著穿,你以為他們只收一件寶衣?不過也是看人,有人非寶物不穿,有人並不介意。比如……」

  路晏搶接話:「比如你。」
  嚴祁真挑眉,跟著說:「還有你。」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寶物,說不定我也愛。」
  嚴祁真淡然抿唇,篤定道:「不,我曉得你並不愛那些。」

  月夜,微光透映間,路晏望著嚴祁真有些愣怔,胸口悸動,一時說不上是怎樣的心情,他問嚴祁真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今日一直有話想問,為何你這兒繁花似錦,外頭分明是嚴冬飛雪。」
  嚴祁真歛眸低吟道:「因為這裡靈氣極盛,又是仙靈聚居修煉之地,時序自然有異於外境。五靈劍門那裡亦是,那兒有寶物鎮住,恆常如春,而這裡的天氣,則如吾心。」
  路晏聽了,打趣道:「看來你常常春心蕩漾嘛。」
  嚴祁真臉上沒什麼表情,只略微挑眉睇人,路晏想再開玩笑卻發現自己講話發不出聲,一臉驚疑,他跟路晏說:「你喉嚨得休息,明天睡醒就能再說話了。早點歇著,我回房。」

* * *

  「好可怕的法術。」路晏坐在床上摸自己脖子,想起昨天不管吼多用力都沒聲音,都是嚴祁真的法術所致,而且他還不知嚴祁真是怎麼施展的法術,該不會取人性命也能在眨眼之間,他不禁胡亂想像,有點驚駭。

  那嚴祁真的法術實在神奇,想到親自應證的情況不由得心生敬畏。他換好衣服走到室外走廊,對著陽光下的庭院開嗓:「啦兒、啦兒、哇啦啦──咳咳咳。呼。」

  他以為自己起得夠早了,嚴祁真比他還早,人是從外頭回來的,說是回來帶他去隔壁山頭訪友,已經準備了一些煉好的丹藥送去,請蜘蛛精給他做幾件衣裳。那蜘蛛精生得清秀,住在山腰一間木屋裡,不說也不曉得那是隻妖精,還以為是普通山村少婦。
  路晏以為妖精都妖媚多嬌,沒想到也有朱兒這樣含蓄親切,宛如鄰家少女的。朱兒留他們吃過飯,嚴祁真就帶路晏在山裡逛,跟他解說這一帶的山水地理。話正講到朱兒所住的這座山亦有火山,是與凰山相同的火山地脈,因此亦出溫泉,嚴祁真帶人來到一處懸崖峭壁,路晏背部及腳跟都緊貼山壁,走在窄徑上,往下看即是深淵,底下雲霧環繞,凡人若在此墜崖後果只能有一種,因此路晏怕得沒聽嚴祁真說話。

  嚴祁真問他為何分心,他斜眼睨人,抱怨道:「你帶我走到這麼危險的地方,萬一我摔下去就不必修仙,直接駕鶴西歸啦。」
  「不會那樣。」
  「你怎麼肯定不會。」路晏接著想嗆話,說是做鬼也不會忘了他,他就自然回了四字要他定心。
  「因為有我。」嚴祁真把手優雅平舉到路晏面前,跟他說:「怕就抓著。」
  路晏本不想顧男兒顏面,要抓住對方衣袖,最後還是撤手貼緊岩壁說:「我才沒怕。你接著講啊。」
  嚴祁真見他這樣,神情不覺柔和了些,指著對面山頭說:「那裡也有溫泉,就在那瀑布下面。你只見到瀑布,等過去一看就知道了。」
  「過去?現在都什麼時辰了還要過去?我覺得不要像剛才來的時候那樣,再來一次我會死。」
  「會習慣的。」嚴祁真冷不防握住他手腕,不等他反應即縱身一躍,剎那間人如飛星般疾馳,兩山間畫過一道銀白流光。

  抵達溫泉時路晏四肢撐地,垂頭喘氣,嘴裡直罵娘,他真是受夠這種事,仗著能以仙術飛天就把人當成東西抓來抓去,也不想他凡胎肉體哪禁得住強風衝擊跟這墜勢,還被風吹出一臉的淚痕。
  「嚴祁真你可惡。」路晏抹掉臉上不得已滾出的淚珠,氣惱瞪人,嚴祁真早已撇下他往瀑布溫泉的方向走去,彷彿沒聽他講什麼。他踱著重重步伐跟過去,打算好好抱怨一番,沒想到嚴祁真就在他眼前開始脫衣。

  「嚴祁真你幹嘛?」路晏莫名受驚,這叫聲明顯連音調都變了。
  「難得來此,順便沐浴。」
  「你是神仙也洗澡?我看你也不髒啊。」
  嚴祁真將脫下的衣物掛在一旁樹枝上,稍微回頭應話:「滌淨心靈。你也過來,被那妖怪追,不也髒了兩日?」
  路晏其實頭癢皮癢,加上先前摔著泥水坑,要不是看嚴祁真家裡沒爐灶還真想燒水洗澡,現在不必費工夫燒水也就把衣服都脫光,大方泡到溫泉池裡,前方還有瀑布美景可看,實在享受。

  路晏偷瞄那嚴仙君,那人泡在水裡動也不動,凝望著遠方虛處像在沉思,又好像什麼都沒在想,說什麼滌淨心靈呢,聽得他好笑。他才不管那麼多,徒手就在水裡搓搓洗洗,還問嚴仙君說:「我把這溫泉水洗髒了,你泡在那兒不是也會髒?」
  「水往低處流,自然不會往我這裡,你不必顧慮。」
  路晏邊吹口哨邊洗澡,水氣氤氳,乳白煙氣蒸蒸向上,他看嚴仙君越發朦朧,好像忽近忽遠,沒來由的擔心那傢伙不見,划水湊近嚴祁真身旁問說:「我洗得差不多了,你呢?」
  「再一會兒。」
  「我說你這心靈是有多髒啊,洗這麼久。」路晏調侃他,對方並無回應,他也不想自討沒趣,逕自回岸上穿衣。他泡得一身濕,頭髮也濕,只好先在岸邊大石頭上晾著,或坐或躺,也開始閉目冥想。他自言自語般的講:「像這樣一絲不掛在這大自然裡,好像回到嬰孩時期。哈,這也只是比喻跟想像,哪可能記得自己嬰兒時的情形。」

  「我記得。」嚴祁真這次有了回應,又講:「應該說是想得起來。」
  「你噁不噁心啊,記得那種事。那你記得自己修仙之前的事?你修仙多久啦?」
  「大約兩千多年了。」
  路晏暗驚,慢慢坐起盯著水裡斜背對他的男子,驚奇詢問:「這兩千多年的事你都記得?」
  嚴祁真說:「不是記著,是想得起來。宇宙間的一切事物,森羅萬象,就像你有間屋子,分作前廳後院,但你不會每件事物都擺到前堂,總有許多東西是堆在角落,收在抽屜或匣子、箱子、櫃子裡的。你想用的時候才會找它,所以平時就整理歸納,用時才方便。不過東西堆得多了,難免有疏漏,那也不奇怪。」
  「嗯……」路晏思索他的話,點頭附和:「我聽明白了。你是想說,修行也是,對麼?」
  白煙茫茫之間,嚴祁真似乎在笑,他應了單音,告訴路晏說:「道心一起,魔相即生,修煉之途必遇障礙,皆為考驗。有時劫難在前,當知那劫不過是一面旗,或是一扇門的反面,過去便過去了。」

  嚴祁真見路晏聽得認真,繼續說:「當相即道,即事而真。眾相虛妄,不可執著,有些說法,佛道相通。你既能尋到我,我就領你入門,之後造化仍看你自己了。」
  路晏一面抓攏長髮擰水,蹙眉思忖道:「像放牧那樣,任我吃草?」
  「是養蜂。」嚴祁真的話語隱有笑意,他說:「哪裡有蜜哪裡採,哪裡有路哪裡走,無路就開路,終會有求道之法。」

  路晏將其言語再三思考,挑眉微笑道:「那樣講來你也是蜂,誰是養蜂人?」
  「對蜂來說,有蜜可採才重要,誰是養蜂人不重要。」
  「採來的蜜常常便宜別人。」
  「會計較的不是蜂,是人。」
  「還是做人快活些吧。」
  嚴祁真問他:「是麼?比起自在來去的蜂,你更愛為人?人卻不只是有快活,一生亦是煩惱不盡的。」
  「你是仙人,你就沒有煩惱了?」
  嚴祁真說:「不覺煩惱。」
  「可是佛家說煩惱即菩提,你沒煩惱怎麼去追求悟道啊?」
  「因為那不是吾道。每個人的道,皆是不同。」
  「不是殊途同歸?」
  嚴祁真似笑非笑輕哼,不再與他相辯,讓他把衣服穿了,自己也上岸著衣。神奇的是嚴祁真一上岸身體髮膚無半點水珠將衣衫濡濕,路晏新奇有趣的繞著他轉,亮著一雙眼說:「你教教我怎樣把水去掉,教教我那些仙術啊。」

  「可以,但非今日。明日起先教你這五行五靈,八卦星宿,及我所知的占術。」
  「五行八卦我倒背如流啦。」
  嚴祁真改口:「那就先考你。」
  「呃,好吧讓你考。」
  「之後再教你認得花草樹木。」
  「你是打算讓我把五靈峰的底都摸透是不是?」
  「看似尋常花草,作法後即能隔界取得靈花奇草,你不想學?」
  路晏心想萬一之後被逐出,學這東西還能去賣藥討口飯吃,點頭回應:「當然學!」

  路晏下定決心要在五靈峰好好修道,不再走回頭路,做江湖術士鎮日行騙的混日子,心念一轉立定志向,行事作風就積極許多,嚴祁真給他的修行課業,他偶有抱怨也都能確實做好。那兩個靈獸化身的少年少女也常來找路晏,三人關係是亦師亦友,有時還會聯合起來跟嚴仙君討好處。倒是五靈劍門那裡與嚴仙君他們素無往來,聽沈陵吾他們講起嚴祁真似乎並不喜歡受那裡的人打攪,所以平常並不接觸。

  有日路晏算起日子,不知不覺已隨嚴祁真修煉了一年多,只是嚴仙君的地盤一向四季如春,讓人一時忘卻光陰流逝。算來外頭應該正是春季,路晏曾跟沈陵吾、譚勝鈺他們講過許多人間事物,讓那兩個孩子對人間好奇得不得了,三者纏著嚴祁真說想下山歷練,嚴祁真認為這亦能是一項考驗,給路晏設了期限約定道:「你就帶沈陵梧、譚勝鈺他們兩個下山,好好歷練,時候到了我自會去接你們。」

  路晏跟那兩頭靈獸十分歡喜,手拉著手將嚴祁真圍成一個圈,邊跳邊歡呼:「多謝嚴仙君、嚴仙君萬歲,太好啦!下山囉!」

  嚴祁真依舊面色沉定,只是看他們的眼神有些無奈,等他們稍微平靜心情才對路晏叮囑道:「我會交給你幾件法寶,以備不時之需,他們兩個心性單純,你好生看顧。」
  路晏擺手笑說:「知道啦。仙君你不跟我們同去?」
  嚴祁真眼神一轉思忖了下,回說:「你們自己去走一遭也好。」
  沈陵吾、譚勝鈺過來與路晏勾肩搭背,笑嘻嘻接腔:「就是說,小路你別像個孩子,仙君不是你爹娘還要時時照看你的。」

  路晏翻白眼,扭甩開他們倆回嘴:「你們兩個才是孩子。毛都沒長齊。」
  沈陵吾一聽反駁道:「誰說的,我毛比你多,也不禿,就連頭都比你多。」此話一出被譚勝鈺拿手肘撞了下,沈陵吾才閉嘴。
  路晏瞇眼,對沈陵吾露出詭異笑容,他語氣神秘說:「其實我早看穿你們倆啦。還裝呢。」
  「哦?我不信。」譚勝鈺昂首,雙手插腰問:「那你說說我們是什麼?」
  「鳥。還有獸。」

  路晏話一出口,那兩個孩子都呆住,嚴祁真則回屋裡燃香靜坐,隔窗觀戲。路晏接著講:「沒說錯吧。」
  沈陵吾往前一站,接著考他:「那誰是鳥,誰是獸啊?」
  路晏指他回答:「獸。她是鳥。」
  譚勝鈺不淡定了,跟沈陵吾互看一眼,頭轉來轉去,沈陵吾把她腦袋按住讓她別亂轉,故作鎮定又問:「好啊,你說說我們是什麼,別一問一答。」
  路晏笑指少年說:「你是神陵吾,人面虎身,守崑崙天界九門,有九個腦袋,而妳是勝遇,一種叫聲像鹿鳴的鳥。」

  沈陵吾表情錯愕,又與譚勝鈺看了眼,兩人逃也似的跑進屋裡找嚴仙君問:「仙君好厲害,怎把一介凡人教得這樣可怕,不出一年光陰即能將我倆原形看穿?」
  嚴祁真焚香端坐,優緩睜眼睇他們,話音溫和回應說:「他並沒有看穿你們原形,只是有些小聰明,投機取巧罷了。」
  路晏隨後進來,得意笑視那兩人,解釋道:「不錯,我根本看不出你們是誰,只是憑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的觀察而已。過去聽說你們來自崑崙,還有平日你們的習性,加上我在嚴祁真這兒也看不少書,腦子裡有不少線索,拼拼湊湊不難猜出你們誰是誰啦。」

  「呿。」
  「呿。」

  路晏哼聲,跟他們開玩笑:「沈陵吾,你空有九個腦袋也沒我聰明吧。還跟她一塊兒呿我。」
  「我九個腦袋有的是大智慧,不像你耍凡人的小聰明。」
  譚勝鈺幫腔道:「就是,我們可是神獸,神獸。」
  路晏挑她語病:「獸什麼獸,妳分明是鳥,鳥。」

  嚴祁真見他們三個又吵起來,輕輕一擺手,就將他們如三團飛絮般搧出室外。他們三個莫名其妙被趕出來,就像孩童般相視笑開。路晏覺得自己從不是那麼開朗光明的人,他自認是小奸小惡的小人,但跟著沒什麼心眼的他們相處久了,加上這裡實在用不著使什麼算計,恍惚裡自己也變回年少不知愁的孩子一樣。

  譚勝鈺笑鬧時無意間嘟噥了句什麼,以為路晏聽不真切,正要離去,出了嚴仙君居處大門時卻被路晏喊住,他跟沈陵吾回望,就聽路晏詢問:「你們剛才講的人是誰?」

  沈陵吾裝傻道:「聽不懂你說什麼。」
  譚勝鈺少根筋就接腔:「他是問我們誰是呂素。就是以前那個五靈峰的弟子嘛。」
  沈陵吾睨她,她才想起什麼似的噤口,沈陵吾拉著她跟路晏約好下山之期就告辭,路晏有些疑惑,返回屋裡向嚴仙君求解,嚴仙君不帶什麼情緒的交代了呂素的來歷,告訴他說:「呂素,八百多年前五靈峰最有望得道成仙的弟子。可惜後來心魔所眛,道行盡毀,重墮輪迴。」

  「這麼說也是個厲害的人物。」路晏哼笑道:「他們兩個怎麼會拿他跟我比,我只是凡人。是不是我太聰明嚇壞他們啦?」
  路晏發現嚴祁真定定的凝視自己,摸摸鼻子說:「我可沒有褻瀆先人的意思。我去睡啦。」

  路晏不知為何被看得心慌,關門走出來,站到院子裡仰首發呆,滿天的星星,他幾乎每一顆都能喊出名字,但不知怎的有些寂寥,自言自語道:「過去都不知你們是誰,看著只覺得美麗可愛。如今知道你們是誰,反而寂寞。大概是認清了距離?」

  他往嚴祁真房門回望,思忖著:「那呂素一定是嚴祁真舊故,今夜被勝鈺提起來,又被我這麼一問,不曉得他會不會想起故人而覺得寂寞。仙人仙人,真的絕七情斷六欲麼?」

  他知道仙人也有分境界不同,嚴祁真照理說早就能成上仙,但卻留在五靈峰,而不是往崑崙那些地方去,其中有何原因他是不知道,也一向不打算過問的。可是今夜以後,他開始有點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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