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y Gold 10

  梁霈樺有幾秒恍惚的望著奶奶安定如常的樣子,她真沒想到姑姑一家原來是將她的弟弟和奶奶遺棄在這裡,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鄭娜娜飄到她身邊,無聲的陪伴。
  蘭爍看著上月奏恵,他確認道:「不要緊嗎?那畢竟是妳女兒。」
  上月奏恵兩手疊握在膝腿上,垂眸說:「怎麼會不要緊,不過,感情和命運是一樣的,當斷則斷,在他們那家子眼裡我就是個受詛咒的可怕老太婆,腿腳也不太好,沒什麼用了。光是比鄰而居,彼此的壓力就不小,他們是巴不得藉此機會擺脫我吧。」
  蘭爍看著她沒講什麼,她自己苦笑說:「都怪我教養無方,母女關係並不算好,我不懂她,她也不懂我。她想走我也不會攔著,我還得看著兩個孫兒。」

  沒多久梁盛苜提了個行李箱下樓,換上一身黑色高校制服,是傳統常見的立領排釦,站在玄關那兒朝他們喊:「奶奶,姐姐,我好了。」
  梁霈樺訝異:「這麼快啊?」
  梁盛苜點頭說:「本來是想帶奶奶一起撤去安全的地方避難,所以東西一早就有收拾起來。」

  出發前,蘭爍一一給上月介紹其他伙伴:「這是寧迋舒,被注射了不明藥劑而留待觀察,目前住在我那兒,他家人遺棄他,所以我撿回來當我家人。」
  寧迋舒聽不懂蘭爍用日文跟上月說了什麼,只看到上月用很感興趣的眼神一直打量自己,他有點不自在,朝長輩點頭微笑。上月也回蘭爍一句他聽不懂的話:「蘭,是寂寞了所以亂撿小傢伙,還有因為這小傢伙可愛才撿的?」
  蘭爍表情有細微的變化,好像隱約笑了下並沒回答她,接著又跟她介紹其他人:「竇鵬,跟妳孫女梁霈樺都是寧迋舒的同事,他們兩個跟著他來投靠我,後來我說要接他們的親友回去,因此才有這一趟旅程。那邊三位就是竇鵬的兄弟,薛晟、王皓穎是天裔族,劉鈞宏是坤輿族。」

  上月奏恵相當客氣的朝他們問候,寧迋舒他們幾個也趕緊回禮,蘭爍接著跟他們講:「上月奏恵是我要找的那位老朋友,因為這巧合,所以也不必多跑一趟。她是月族最後一位傳承到族系異能的人。」
  「月族?」寧迋舒看向竇鵬求解。
  竇鵬茫然眨了眨眼:「印象也是獸變後有兔子特徵的族系?」他看向比較知性的王皓穎。
  王皓穎撩了下瀏海說:「是傳說中有預知能力的種族,遠古的先知就有這一支族系的,但每個個體的能力會稍有不同,比如有人是藉由水為媒介看到尋求的資訊,有人則是可以感應空間或物體的記憶。」
  「這麼神奇?」寧迋舒怎麼看上月都是一個喜歡時髦打扮,表情有時有點俏皮的老奶奶。
  蘭爍打斷他們討論說:「要問事等安全了再問吧。這裡並不安全,得走了。」

  由於上月奏恵行動不便,於是由擅於馱負的劉鈞宏背著她,一行人沿著來時路回街邊開車跟上船。然而短短不到三分鐘步行的路卻走了十幾分鐘,蘭爍停下來說:「沒想到會在這時遇上。」
  寧迋舒問:「遇上什麼?」
  薛晟奇怪道:「我們剛才就一直經過那間鳥燒烤、超商跟超市,一樣的路為什麼走了至少三遍,蘭先生你該不會是路癡?」
  竇鵬立刻反駁:「蘭先生怎麼可能是路癡。有別的古怪。」
  劉鈞宏說:「我看看。」他凝聚精神感受周圍,投映在他腦海的景象跟這災後寂寥無人的大街不同,外頭街路是滿的,只不過那些都不是現世存在的東西,而且能聽到各種難以言喻的聲音,夾雜一些他不熟悉的樂曲。

  蘭爍回答寧迋舒的提問,說是百鬼夜行。因為不知不覺進入幽冥之物通行的狀態,周邊氣場也受其影響,所以他們才繞不出這區。
  竇鵬提議:「乾脆繞路?」
  劉鈞宏立刻否決:「不行,繞路也沒用,都淹上來了。我看到了……河川裡的手全都淹上來陸地,繞去哪條路都不行。」
  王皓穎瞪著本來就夠大的眼睛看劉鈞宏說:「什麼手啊?太噁心了吧。早不遇晚不遇,偏偏大白天的遇到什麼百鬼夜行,真是……」
  薛晟嘆道:「看來陰間也在天地變色。」
  有別於其他人的焦躁不安,蘭爍一貫氣定神閑的解釋:「這種事本來是自然現象,就像埋了一些種子到土裡,有的會發芽,有的可能不會發芽,怎樣發展都是很自然的。只不過,它卻發生在以往不發生的時間地點,這又像道路施工,平常都在這條道上蹓狗的人只能改道,平常不會見鬼的人就見鬼了。」
  寧迋舒汗顏,揪著蘭爍的衣擺說:「求你不要這個時候還唬爛。」

  這時梁霈樺慌亂的發出「噫噫」的呼叫,他們看著鄭娜娜從她項鍊的水晶墜子飄出來,翻著白眼往外飄移,整隻鬼像是隨波逐流要一起朝某個方向去。
  寧迋舒趕緊跑過去拉著鄭娜娜的手喊:「別過去,娜娜!」
  鄭娜娜晃了下,兩眼恢復過來,低頭看著他們,再看不遠的前方街上成群妖鬼,憑意志壓下想要一起同行的衝動。她說:「怎麼辦?我們現在過不去停車的地方。」
  所有人一同看向蘭爍,寧迋舒說:「記得有些小說裡也寫過,遇到這種情況只能等?不過不是也不能出聲嗎?」
  蘭爍看著外面街上那堆東西,他說:「以往不會在這樣的時辰跟地點發生這現象,就算是等也不知道該等多久。只要不捲入那洪流中,壓低聲音講話是不要緊。」

  這話剛講完,就看到街角的店家走出一對男女,男的怪叫著跑出來,女的追在後頭,不曉得是因為有糾紛或是別的原因,但他們的叫喊引起街上那些妖鬼的注意,所以下一刻他們兩個就被捲入其中。
  蘭爍淡漠收回注視,將寧迋舒拉近一手遮了他的眼。寧迋舒本能想拉下遮眼的手,就聽到一連串詭異的聲響,筋骨斷裂,以及吸吮食物的那種聲音,周圍伙伴們都驚嚇得倒抽氣,他直覺那對男女慘遭不測,等蘭爍把手拿開以後,他慢慢轉頭往剛才那街角看過去,那裡乾淨得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任何血腥事件。
  薛晟摀嘴悶聲低語:「連血氣都吸得一乾二淨……」

  除了蘭爍、寧迋舒和上月和劉鈞宏,其他人看不到那些遠遠過百的妖魔鬼怪,只看到那對男女無緣無故騰空飄起來,接著皮肉一瞬間被剝下、撕扯,飛濺的血肉也一下子就消失,虛空中彷彿聽見有東西在大塊朵頤的聲音。也因此,眾人噤聲,僅以目光詢問蘭爍該怎麼辦。
  上月奏恵說:「看來只能先逃到那裡吧,你不是那裡的常客嘛。」
  蘭爍無奈瞥她一眼,淡淡吁了口氣說:「以前的事了。但也只能先這樣。你們手拉著手跟我走。」他牽著寧迋舒的手,感覺到對方的病況似乎沒有好轉,在周圍陰氣影響下還盜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更用力握牢那隻手低頭叮嚀:「迋舒,抓牢我的手別放。」
  寧迋舒攏了攏手指應好,回頭牽起鄭娜娜的手,另一個碰觸得到她的是上月,因為由上月接續下去牽住梁霈樺的手,最後一個是竇鵬,竇鵬再接上蘭爍形成一個圓。蘭爍念著沒人聽得懂的字句,幾秒後眾人與鬼的眼前一黑,慢慢感覺身體輕盈,最後整個失重飄浮,隨即又被晃眼的白光籠罩住。
  這白光並不刺眼、灼熱,明亮如月,自在忘我,讓人一時間忘了世間所有憂煩,恍如回到胎中一般,生命規律自然的鼓動著,如浪濤,如微風,如光波,如呼吸,周而復始。

  「迋舒。」寧迋舒聽到蘭爍跟其他人喊他,臉被拍了幾下,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倒在蘭爍懷裡,鼻腔都是那股淡雅的蘭花香。圍過來關心的伙伴們都一臉關心,但是他看見蘭爍眉眼間也有點憂心的樣子,好像心跳得有點快,臉也有些熱,心尖上滲出蜜,有很多螞蟻在上面爬。
  薛晟指著寧迋舒說:「喂,該不會是發燒,燒到傻啦?你看他這傻呼呼的樣子。」
  寧迋舒立刻瞇眼瞪著他嗆:「你才傻咧!你不發燒都傻。」
  蘭爍拿手探懷裡青年的額溫,他說:「可能是有些低燒,不過好在我們已經到了,那間店就在附近。」

  寧迋舒被蘭爍扶著站起來,他們一行人置身在山野中某座隧道出口,隧道依懸崖峭壁而開闢,外圍支撐的每根石柱都是山體原本的一部分,上頭盤著龍蛇雕飾或一些飛禽走獸,隧道不長,可以直接看見另一頭出口。這裡山明水秀,遠近都有細白如飛緞的瀑布流洩,高處的天光穿過繁茂枝葉,篩成光束灑落。
  梁盛苜不安的湊近姐姐,梁霈樺問奶奶說:「這是哪裡啊?」
  上月奏恵不必靠人攙扶就健步如飛的走在山道間,她說:「是混沌裡,唯一清明的地方。」
  劉鈞宏詫異:「上月奶奶,我聽得懂妳說什麼?」
  上月她笑答:「因為這裡不是我們原本處的時空,這裡是精神主宰一切的世界。所以能憑意念溝通。但是這裡不能待得太久。」
  「待太久會怎樣?」問的是王皓穎,他在這裡有種似真似幻的感覺,說不上討厭還是喜歡,也許是在陌生環境都會有的不安吧。
  上月奏恵的模樣越變越年輕,走沒幾步就變成一位相貌甜美的二十幾歲女性,她回頭朝王皓穎他們露出一個開朗俏皮的笑容,親身演示了什麼是精神主宰的世界。她笑答:「這裡是夢和現實的模糊地帶,意識在兩邊或多方撕扯後會發生什麼事,你說呢?」
  王皓穎什麼也沒說,望著眼前的妙齡美女發愣。竇鵬過來大掌按在他頭頂揉亂他頭髮,沉聲潑冷水:「她可是霈樺的奶奶啊,已經高齡八十。」
  另一頭的梁霈樺則是因為發現在這裡能碰觸得到鄭娜娜,兩個女孩開心得抱在一起,笑著笑著又哭起來,因為能這樣親近好友,彷彿她們沒有被生死隔開一樣。

  寧迋舒吃力的跟上他們腳步,蘭爍慢了下來,讓上月在前面帶路,自己來到寧迋舒身邊問:「要不要我背你?」
  「啊?」
  「你需要休息。」蘭爍看得出他很猶豫,主動牽著他的手拉他一起走。
  寧迋舒眼睫眨了眨,低頭說:「抱歉,之前還誇口說我的優點是健康……」
  「不需要抱歉。我也有很多優點,足夠跟你互補打平。」
  「哈哈。好奇怪的安慰方式。但是一直都是你在幫我,我好像什麼都沒有回饋。你會不會覺得吃虧?」
  蘭爍轉頭帶著柔煦笑意睇他,說:「你讓我感受活著,這就夠了。」
  寧迋舒看著他那表情,感覺好像真的發燒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好像要飛上天,這是他一開始認識的那個蘭先生嗎?怎麼會這麼溫柔,這麼好,又這麼厲害?
  蘭爍看他傻愣的樣子有些好笑,微瞇起眼,沒忍住手癢,捏了下寧迋舒的鼻子,然後他發現寧迋舒一回過神來,耳朵就迅速的染上緋紅,整個耳朵透著珊瑚般的顏色,很可愛。

  由於他們落到尾巴,沒有人瞧見他們兩人的互動,走了一會兒路,拐過彎道,緩坡上兩樓高的屋樓映入眼底。那是棟古雅建築,門邊擺著兩個地燈,旁邊叢生著各色繽紛的花草灌木,簷下兩個小燈籠上有茶葉圖繪。
  上月介紹道:「這是間茶坊,店主叫月牘,所以熟客們都稱它是月牘茶坊。這也是那位店主人的核。核就是心神意識存在的原始本質,一般的核無法接納其他精神的侵入,但這裡恰恰相反,是靠著過客們剝落、留下的精神碎片維持著的。」

  寧迋舒忽然想起了之前做的夢境,加上蘭爍曾提到在一間店有過很玄的交易,因而有所聯想,看來蘭爍說的店就是這裡吧。他看向蘭爍,後者回以淡笑。
  門裡有一面紫色的簾幕,由盛開的紫藤花穗形成,簾幕前站著一位穿某朝服飾的古裝少女。她著湘黃衫子、柳綠長裙,紮長辮子露出光潔飽滿的天庭,兩手一握行禮道:「我叫虎子。」
  蘭爍問:「你們主人?」
  虎子說:「主人知道你們要來,由我負責接待。諸位請跟我來。」她轉身撩開一串串紫藤花,香氣濃郁醉人,卻不會令人生厭。裏面看起來就像普通賣茶喫的店家,有茶博士穿梭其間,屏風或植物構成較有隱私的空間,但能看得出每一處的客人幾乎都不是人類模樣。
  寧迋舒瞧見有一處座席間是灌木花叢圍起來的,空間裡有塊翠綠草皮,中央有座噴泉,好幾隻顏色豔麗、比巴掌小的鳥兒在啄飲噴泉裡的水,旁邊有隻白兔穿著圍裙在給他們點餐。每桌情形都不同,有的位置不是動植物,而是一縷縷顏色繽紛的霧,但讓人直覺那些霧也是這茶坊的客人。他看得津津有味,喃喃自語:「好可愛。」
  梁霈樺問:「什麼東西可愛?」
  他悄悄指著某桌說:「那桌都是鳥。」
  梁霈樺順他指的方向望過去,疑惑:「沒有鳥啊。都是人。」
  「噫?」寧迋舒不信:「都是人?」

  他們被虎子引到後方露台上,虎子推開紙門前慎重提醒道:「請不要踩到門檻上,它們脾氣不太好,觸怒的話可能會被某一道縫隙給吸到其他世界。」
  所有人跟鬼一頭霧水,門檻這麼危險?不過踩門檻本來就很失禮,這相當於踩在主人家頭上的行為,所以誰也不會刻意去踩。佈置的座席是一圈木製實心的椅座,上頭鋪著座墊,有個缺口,俯瞰的話像一塊玉訣。
  王皓穎喜歡木造的東西,掀起座墊摸了摸椅面發現紋路走向跟他想的不一樣,喃喃自語:「哪裡找的木材,好像沒見過這種的,拼接的?」
  虎子聽見後微笑解答:「不是拼接的,是用一整塊木頭做的。」

  幾秒後其他人都聽懂她的意思,寧迋舒也摸著木椅驚疑:「看樹輪是橫切的吧,什麼樹能長這麼粗壯?」
  虎子微笑未答,請他們入座。蘭爍坐在缺口一端,他把寧迋舒拉到身旁,虎子在中央的木桌設好茶席為他們煮茶,溫杯、聞香、品茗,閒聊這茶的香氣和製法。
  寧迋舒不時偷瞄蘭爍,蘭爍曉得他還在想剛才的事,小聲為他解說:「剛才你看到的鳥,是那些客人們原本的模樣,而梁霈樺看的是她以為的情景。以前跟你提過高維度能輕易看透低維度的事物及現象,相似的道理,在這裡精神力量大的能看見相對低於自身低的本質面貌。」
  寧迋舒恍然大悟:「怪不得啊。他們說上月奶奶變年輕,可是我卻看不見她有什麼變化。」
  蘭爍看上月也還是她在現世年老的模樣,但沒想到寧迋舒也一樣,雖然暗自訝異,但沒有表現出來,他接著講:「雖然我們同在一處,可是關注的地方也會不同,這也會有影響。比如同一棵樹,每個人會先看的地方不見得是一樣的,有人看樹身,有人看樹冠。」

  寧迋舒點頭表示瞭解,他喝了手裡捧著的熱茶,整個人都放鬆不少,想起稍早的交談,他轉頭凝視蘭爍。蘭爍也抿了一口熱茶,察覺到寧迋舒的注視而轉頭回望:「在看什麼?」
  「看是不是能看出你是什麼品種的蘭花。」
  「……你,呵。」蘭爍瞇眼湊近他耳鬢細語:「知道在我眼裡你是什麼樣子嗎?」
  寧迋舒覺得心口彷彿被蘭爍說話的氣息燙了下,低噥:「不知道。不是人嗎?」他有點緊張,會不會因為之前被注射的藥,其實他已經快變成某種動物了?

  蘭爍退開來,眼眸含笑看著他,不答反問:「身體好點沒有?」
  寧迋舒不爽睨著他回話,說自己好多了。說完又喝了一口熱茶,寧迋舒覺得心上彷彿被燙了下,收回目光喝茶。茶香在口腔、鼻腔擴散,柔和的香氣在喉間繾綣不散,無形中緩慢的收束了他們慌亂不定的心神。
  寧迋舒想到了什麼,偏過頭小聲問蘭爍:「你有沒有帶錢啊?」
  虎子聽到笑出聲:「不用擔心費用的問題,剛才已經收到報酬了。就是你們剛才喝茶後拋開的慌亂不安。這間茶坊收錢,也收一些客人願意拋開的東西。很高興今天遇見你們,那麼,虎子先退下了,如果還有什麼別的需要,在心裡喊我我就會過來。」

  他們目送虎子離開露台,梁霈樺提起茶壺問:「還有誰要加茶?」
  薛晟謝過:「我不用,怕喝多跑廁所。」
  竇鵬遞過杯子討茶喝,隨口問:「我剛才沒聽錯吧?虎子說在心裡想就能喊她?」
  王皓穎提醒:「精神力,精神力。」
  薛晟異想天開:「所以用意念就能告白嗎?」

  聽到這話,竇鵬下意識看向了寧迋舒,發現寧迋舒正用餘光偷瞄蘭爍,那神情讓人看不出是正在感冒的人會有的明亮、愉快,而寧迋舒看蘭爍的眼神也讓他好像看懂了什麼,一下子變得有點心情複雜。
  寡言的梁盛苜問奶奶說:「這跟讀心術一樣嗎?這樣心裡如果有秘密怎麼辦?」
  上月笑著摸孫兒頭髮,她說:「當然也不是。僅限於自己想傳達出去的,對方能接收得到,或是對方有意試探,誘導出線索。跟讀心術還是不一樣,不是什麼都讀得到。這裡的客人都是有情之物,每個人的心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內心好幾道鎖,甚至自己也解不開的鎖,真正心胸開闊的傢伙是很罕見的。」
  「知道了。」梁盛苜點頭,端坐著喝姐姐幫他倒的茶水。

  茶喝得差不多,蘭爍說該走了,待得太久會被影響。上月說還能再坐一會兒,讓他們趁現在有事想問就問,她說:「我的能力在這裡發揮得最好。好啦,你們誰先問?」
  伙伴們都有默契的看著鄭娜娜,她問:「上月奶奶,我想問我的家人。」
  多數伙伴眼中變成妙齡美少女的上月轉頭對她微笑,她說:「妳的家人,妳想問他們什麼事?」
  「他們平安嗎?他們現在在哪裡?」
  上月看了她一會兒,回答:「都平安。但是我掌握不清他們所在,好像是被人有意掩藏住了。不過不必擔憂,是有股力量在庇護他們。」
  鄭娜娜眼睛一亮:「真的?那就好,平安就好。」
  梁霈樺安慰道:「是啊,總有一天會相逢的。而且蘭先生那麼厲害,他肯定有辦法能跟妳家人連繫上的,對吧?」

  蘭爍接收到他們過於殷切的注目,原本想說順其自然就好,但是看到寧迋舒也一樣寄予厚望的眼神看著自己,心頭一軟就說:「是有方法放出風聲給妳家人,他們之中有懂得玄學數術的話應該也能有效果,但前提還是得靠妳自己,因為妳找尋家人的意念才是最強的,別人替代不了。」
  鄭娜娜兩手握拳:「好,我會勤加修煉的!」

  上月擊掌兩聲,拉回他們注意力,噙笑問:「還有誰想問事?」
  寧迋舒問:「奶奶妳不收報酬嗎?」
  上月掩嘴笑了笑,她說:「你們來救我一命,還有我的孫子,早就超值了啊。只不過我不一定有辦法回答,人老了啊,能力也減退了不少呢。你想問事嗎?」
  寧迋舒點頭,大家以為他要問的也是家人,誰曉得他問的內容令人一頭霧水──

  「蘭爍的鑰匙在這裡嗎?」

  梁霈樺噗哧笑出聲:「蘭先生鑰匙不見啊?車鑰匙還是房間鑰匙?」她被上月瞄了眼,乖乖閉嘴。
  蘭爍也有一瞬的詫異,上月倒是毫不意外的樣子,而且直接回答:「不,不在這裡。」
  寧迋舒還想接著問,卻聽上月說:「抱歉啊,孩子,關於這個問題你可以不必再問了。幾十年前我回答過蘭,現在也一樣,我無法回答。連這間茶坊的主人都回答不了的問題……」她苦笑:「那我更是無能為力了。」

  其他人也聽出鑰匙不是指一般的鑰匙了,紛紛問怎麼回事,寧迋舒這才想到自己把蘭爍的隱私爆料出來,尷尬愧疚得看著他。蘭爍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衝著寧迋舒淺淺一笑,敷衍其他人說:「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活著,卻無法自在的去死,這是因為過去的經歷在我心裡變成一把鎖。雖然我曾經找過,但現在也看淡了,找不找得到也無所謂。」
  梁霈樺聽出別的意思:「那要是鑰匙出現了,蘭先生你會死嗎?」
  蘭爍平靜如常回她說:「活著就會死,早晚的事。只是沒有鑰匙的我,連死也不太可能,順其自然吧。再說,我活了這麼久,生與死的界限其實也很模糊……」

  寧迋舒想著以前開玩笑說的行屍走肉,聽蘭爍自敘這些讓他心口很疼,疼得快呼吸不過來。他無法想像一個人走過一千多年的日子,雖然他很早就獨自求學工作,但也不過幾年而已,就算孤獨到死也就幾十年,而蘭爍卻經歷了一千多年。
  他不知道蘭爍說的習慣寂寞就好,是不是真的已經習慣了寂寞,還是徹底麻木了,但他一想到曾經大放厥詞的自己,真是巴不得自己沒存在過。

  寧迋舒忽然陷入自厭的情緒裡,感冒的催化讓他快捲入陰暗漩渦。蘭爍察覺寧迋舒的樣子不太好,大掌揉了揉他頭頂說:「我們回家。」
  寧迋舒仰首望著他,眨著迷濛大眼:「什麼?」
  「回家了。」蘭爍朝寧迋舒伸手,對方指尖一觸到他就整個握住,他說:「你還有我們。」
  寧迋舒不好意思的微微笑,他原先的家人雖然不要他了,但他還有伙伴們,這樣就很好。

  離開茶坊時,虎子關心詢問:「你們要回原來的地方麼?休眠的火山噴發,南方島上的那座也持續活動中,光是火山灰就埋了數百萬人,妖怪陰魂都陷入混亂。」
  虎子咧嘴笑看蘭爍點點頭,等蘭爍的反應,哪知蘭爍面無表情迎視她,她笑得有些僵了,其他人則以蘭先生馬首是瞻,不打算表示意見,虎子只好抿了下嘴說:「其實呢,我們店現在四人同行有個優惠呢,可以選擇離店時的地點在哪裡,只要幫忙認養一顆種子就好啦。」
  上月看虎子拿出來的玻璃球,裡面裝了一半的砂土,種子應該就埋在裡面,她疑問:「為什麼沒聽說過你們店裡還能認養種子?」
  虎子吐了口氣說:「是這樣的,有個客人來斬夢,一般以為是噩夢、雜夢,沒想到是春夢,春夢就算了還是夢中夢,好幾層那種,主人收拾得煩了也不想要,怕有誰沾了出毛病,所以才推銷出來。」她一說就看到他們嫌棄的臉色,趕緊解釋:「但是──各位客倌,不要以為這種子是春夢的衍生物所以種了會有問題,放心,這個一投落其他世界,就會新生成飼育者所希望的樣子。也就是說,是一顆有著無限可能的種子,比如你想種出能結一百種水果的樹啦、四季都開不同花的樹啦,像這樣神奇的植物,很不錯吧!而且,不管變成怎樣,它耗掉的能量也不會超過該星球的任何一種植物,並且沒有任何繁衍能力,也就是說它絕對不會造成環境負擔的!」

  寧迋舒聽虎子推銷得那麼用力,忍不住嘴角上揚。蘭爍餘光瞧見身旁青年的笑意,對虎子說:「那就認養兩顆種子吧。」
  虎子連忙解釋:「是這樣的,一組客人一顆種子,雖說是想推銷,但敝店的規則還是……」
  蘭爍面無表情跟她討價還價:「妳說四人同行的優惠,我們有九人一鬼,不能算兩組?」
  「這、唉抖,可是……這跟選擇離店地點是搭配優惠啊。」
  「妳可以把我送到車跟汽艇那裡,我連同車一起開來,然後妳再將我們全員送走。這麼一來兩次就不會浪費了。」
  虎子皺眉,腦袋上蹦出一雙虎耳,她大吐一口氣點頭:「好吧,兩組,兩顆種子。」她遞上種子問了他們所選的地點,送客。

  寧迋舒沒想到蘭爍這麼快就想好了回收車跟汽艇的法子,之前大家搜集的物資也沒白白浪費了,沒多久蘭爍一個人開著車回茶坊,汽艇也已經收到後車箱,所有人再一同回到蘭爍的地盤。

  回家了?寧迋舒心裡冒出這麼一個不確定的念頭,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厚顏接受蘭爍的好意,從第一次相遇那晚他就開始在欠這個人,救命之恩、收留他、教導他在山林田野間生活的技巧,雖然時間不長,卻已經足夠他當成一輩子最好的回憶之一。

  還是大方一點接受好了。因為他是這麼喜歡這片山林,他看竇鵬他們也都很喜歡,開始給新伙伴們介紹環境,而且他好像喜歡上了,蘭爍這個人。

  「意外的很快就結束旅程。」蘭爍看院子裡那些傢伙笑了聲:「接下來就剩鄭娜娜的家人了。迋舒,你該服藥了。」他一轉身,寧迋舒晃著腦袋往一旁軟倒,臉上還掛著傻笑。他立刻就接住暈眩的寧迋舒,有些哭笑不得,這傢伙燒壞了嗎?居然在微笑。

Stay Gold 11

  回到令人安心的地方,寧迋舒本來壓制感冒的意志力也因而鬆懈,傻笑著暈過去。其實他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只是站不穩想找個地方躺一下,周圍草地看起來軟軟的,本想原地坐下,誰知道整個人就朝草地倒落,被蘭爍接住。
  蘭爍恰好回頭看見他踉蹌後傾倒,對他露出訝異的眼神,他對蘭爍很不好意思,勉強又站起來。所有伙伴都圍了過來關心他,蘭爍對走來的上月說:「他得休息,我先帶他回房間,等下再過來。」
  梁霈樺喊:「你多喝水,好好休息啊。」其他人也投以關懷的目光,讓寧迋舒感到溫暖。

  寧迋舒沒有逞強,跟蘭爍回房間後自己拖了鞋襪,倒床就睡。蘭爍給他倒杯水放在床頭邊,走到拉門那裡說:「我去安置他們,很快回來。」
  「好,你去忙吧。」寧迋舒應完話就翻身側臥,給自己拉起被子蓋上,闔眼休息。他終於能放鬆了,雖然吃了藥,但好像還沒完全退燒,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他很久沒生病,一個人生活沒有空讓他生病,以往有點小症狀都是自己吃些成藥,加上意志力壓下來,曾經有過一次比較嚴重的腸胃炎也是自己坐在馬桶上奮鬥到天亮,醒了以後自己叫車去看診。
  他害怕生病,不是怕那些難受的症狀或是心疼看診費,而是他害怕寂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並不堅強,只是沒辦法示弱,更不能倒下,因為他不想要無聲無息的消失,過去抱著各種不甘心活下來,就是為了活得讓家人感到刺目,所以怎麼能自己倒下。

  半夢半醒間,他想到了這些,不禁投射到蘭爍身上。如果他跟蘭爍一樣活這麼久,最初的不甘心會變得怎樣?雖然蘭爍好像無所不能,強大到能獨自走過一千多年歲月,但究竟是因為看透世事、修行到家了,還是因為跟他一樣沒有示弱跟倒下的理由?
  不管怎樣,現在他只要想起蘭爍,心中就會出現以前沒有過的感受,好像吃了一顆神奇的糖果,它的滋味會不停變化,說不明白。

  整個下午,蘭爍安頓了新來的伙伴們,讓竇鵬帶他們瞭解環境。黃昏時他一個人回廚房生火,忙起炊事,準備完所有人的晚飯以後,再另外拿之前在商場找到的真空包裝食材熬了粥食,粥裡有肉糜、蛋花、雞絲、蔥,和了些藜麥,用高湯熬粥的同時他切了些水果裝盒。
  竇鵬回屋裡看見蘭爍在廚房就過來關切:「晚飯都做好了,怎麼不喊我們幫忙?」
  蘭爍說:「他們初來乍到,先當一天的客人吧。你們也都累了。」
  「小不點他沒事吧?」
  蘭爍守著火侯讓粥在煮一會兒,回說:「中午吃過藥睡了。現在煮些粥,等他吃過再吃藥。」
  竇鵬看他忙得差不多,也不需要自己幫手,隨口閒聊:「他睡自己房間?」
  「他跟我睡同一處,不同床。」蘭爍將煮好的粥、水果放木造托盤上,轉身就對上竇鵬錯愕的表情。他問:「怎麼了?」
  竇鵬狐疑:「你們一直都住同一個房間?」
  「嚴格說來,是另外闢了一個隔間給他用,因為當初他說他不想自己住。」
  「你知道我喜歡他吧!」
  蘭爍端起托盤,平淡看著他回應:「知道。」
  竇鵬動了動嘴還是沒能講出什麼話,只得讓開路看蘭爍走進走廊後轉入房間。他無話可說,因為他清楚自己失戀就只是寧迋舒對他沒有相同的感情而已,而這無關任何人。

  「迋舒。」蘭爍將食物放床頭小矮櫃,坐在寧迋舒床邊輕聲喊他:「該吃點東西了。然後吃藥。」
  寧迋舒蹙眉,模糊哼了哼聲,睜開眼見到蘭爍還以為是做夢,雙雙凝望片刻他才醒過來:「蘭爍?」
  「醒了就喝粥吧。」蘭爍準備了兩隻碗,他幫寧迋舒舀了一碗,也準備給自己盛一些吃,但才剛拿起碗來就看到寧迋舒皺臉抿嘴,笑問:「燙到舌頭?」
  寧迋舒有點挫敗,又略微期待的看了眼蘭爍,以為蘭爍會再餵自己吃,沒想到蘭爍說:「那就趁燙到以後舌頭麻麻的沒什麼感覺,緊接著吃吧。」
  「冷血。」寧迋舒扁了下嘴,蘭爍沒理他,自顧自的盛粥。他看蘭爍進食的側顏,悄然微笑,不管怎樣有蘭爍陪伴還是很溫暖的,也是因為在蘭爍的地盤,所以就算一個人生病睡覺也不覺得可憐孤單。

  「謝謝你陪我。」寧迋舒把吃空的碗遞還他,趁機道謝。
  蘭爍遞了水跟藥給他,再拿盒裝水果說:「吃點蘋果吧。」
  「怎麼有蘋果?你用法術種的?」
  蘭爍笑了聲:「當然是商場裡拿的,多虧了科技發達。」
  「是啊。不過,也都是取自於自然啦。」寧迋舒說完瞇起眼,摀嘴扭頭打了個噴嚏,回頭對著人傻笑。
  「流鼻水了。」蘭爍抽了面紙捏他鼻子擦鼻水,看他忽然露出一個很不得了的表情瞪過來。
  「蘭爍!」
  「怎麼了?」
  「真的不能挽回局面,不要世界末日嗎?」
  「恐怕是沒辦法。」蘭爍肯定道:「我無能為力。」
  「外星人也沒辦法嗎?」寧迋舒一臉絕望的捉著蘭爍前臂,哀傷垂首:「天啊,我還是不想要世界末日啊。」
  「怎麼了嗎?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在怕什麼?」
  寧迋舒抬頭苦窘著臉說:「末日的話,以後就沒有衛生紙、面紙、紙巾可以用。馬桶壞了也沒有新的替換,更不會有人修。夏天沒有冷氣吹。連牙線、牙刷這些也都不會再有人製造了。還有衣服跟鞋子襪子,如果以後分解光了想撿也沒得撿!還有啊,剪刀菜刀指甲刀,很多東西都不會再有。光是以後沒有衛生紙用我就好想死,我……不能想像拿樹葉擦屁股啊……」
  蘭爍拍拍他腦袋,有點好笑道:「我也不用樹葉擦屁股。不過,因為我跟寶嘉恩長期合作的交情,要是有需要什麼也能請他協助。至於你說的紙,如廁完都是直接用水洗了,擔心什麼。」
  經此一提,寧迋舒冷靜想了想,他在這裡住的時候,外頭廁所的馬桶雖然不是最先進的,但也都是接好管線的沖水馬桶,旁邊還有蓄水能直接洗,比拿紙擦還乾淨,似乎也沒必要糾結這麼多了。

  蘭爍看他冷靜下來,笑著摸他額頭探溫度說:「你病迷糊了。」
  「啊,好像是。」
  「要再睡嗎?」
  「我睡太多了,晚上會睡不著。」
  「到外頭走走?」
  「也好啊。」寧迋舒才應好,蘭爍隔空抓了件水色薄外套給他披上,說早晚涼。他又一次對上蘭爍平靜無波的目光,含蓄笑了下,若有所思收回視線。

  出房間時,其他人不在客廳,而是圍著有地爐的空間吃飯閒聊。蘭爍跟他們說:「我帶他去走走,你們慢用。」
  上月剝著柚子,聽聲音頭也不抬的問:「你們兩個吃飽啦?」
  「吃飽了。」蘭爍答完就輕勾過寧迋舒的肩往外廊去穿鞋,逕自走到戶外。

  薛晟喝得微醺,晃著腦袋招手喊:「我也想跟啊。吹吹風。」
  竇鵬一把將薛晟勾回來說:「你當什麼跟屁蟲。回來。」
  梁盛苜用中文問:「不能跟嗎?」
  梁霈樺喝了口梅酒說:「看氣氛不太適合有人跟過去吧。噯,繼續啊,剛才聊到哪兒了?」

  戶外,蘭爍走了段路,離屋子的光源漸遠,他回頭伸手說:「牽手吧,免得你走丟。」
  「開玩笑吧你,我這麼大一個人怎麼可能走丟。」寧迋舒還是搭上蘭爍的手,心裡偷樂,他偷瞄蘭爍一眼,小聲問:「你屋裡以前也有這樣熱鬧過嗎?」
  「很久以前吧。寶嘉恩跟他伙伴來借住過一陣子,大約是……四、五百年,不過不在這屋,那時我住在別處。」
  「你怕熱鬧?」
  「都還好。只是鬧得過火的話,收拾起來麻煩。」
  寧迋舒輕笑:「你可以找森林的朋友來幫忙啊。」
  蘭爍也淺笑:「那時還沒練這技能。不過,當時的我脾氣不是太好,差遣了一些精怪做事。後來崇尚自由平等,才慢慢轉了性子。」
  寧迋舒想像了下,點點頭說:「也是啦,你也是從集權封建社會一路走過來的吧?」
  「嗯。」
  「從哪一朝開始啊?」
  「秘密。」
  「那你到底活一千幾歲?有一千一百嗎?一千兩百?」寧迋舒好玩追問,蘭爍都搖頭,他乾脆由高往低猜:「一千五百?」
  蘭爍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只不過外面太暗,寧迋舒看不到,但還是從其他細節感受到蘭爍的反應不同,片刻靜默後蘭爍自己說:「差不多吧。」
  「哇,你謊報年齡啊,一千多跟一千五百多差很大耶。」
  「都是一千多,沒有謊報。」
  寧迋舒看到蘭爍跟平常淡定冷漠有些不一樣,樂得繼續逗他說:「我歷史不好,不過人類文明粗估起來五、六千年的話,那你活的歲數差不多是四分之一耶,哇哦。」他說完笑了聲,蘭爍放開他的手轉身面向他,他立刻反省自己好像玩笑開過頭,尷尬閉嘴,思考怎樣道歉。
  蘭爍從來也沒被這樣戲弄過,被青年講得有點惱羞,捏著他兩邊臉頰肉說:「你有年齡歧視?」
  「吭、沒有啊。跟你說著玩的啦。」
  蘭爍手勢一變,由捏改為雙掌夾擊,寧迋舒的嘴被擠得微微噘起,整個人像驚慌的小動物。蘭爍看他這樣也覺得好笑,兩掌揉他臉頰說:「真的沒歧視?」
  「沒嘎。」寧迋舒被揉得話都說不清楚,拍了拍蘭爍的手腕要他放過自己,蘭爍鬆手,他自己揉著臉頰,趁夜黑對蘭爍吐舌。
  「我看得見。」蘭爍一提醒,寧迋舒立刻裝乖。他帶他到某處林子裡漫步,周圍黑暗無光,但是空氣裡有股很甜的花香,是桂花。

  「這裡好香啊。」寧迋舒貪婪的深吸一口氣。
  「是桂花的樹林。你是他們之中第一個來的。」
  「那我們在這裡待久一點吧?我喜歡這個味道,聞起來好吃。」
  「嗯。」蘭爍把一個立方體的太陽能燈球展開拿給寧迋舒,接著從外套口袋拿出兩袋充氣座椅,按了按鈕自動充氣完成,兩人坐在樹林間歇腳。他說:「別待太久,晚上它們不光合作用了,還吐廢氣,吸得多也不好。」
  「不是每晚都這樣,沒關係啦。對了,那個,對不起啊。」寧迋舒把燈提到臉旁朝蘭爍歉然微笑:「我擅自跟上月問了你的事,冒犯你的隱私了。」
  蘭爍無所謂的挑眉淺笑,他說:「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只是好奇你怎麼知道鑰匙的事。」

  寧迋舒把之前做的夢憑印象描述了一遍,再自己猜測道:「該不會是因為我睡在你房間,彼此精神互相影響的關係吧?」
  「那也不過是淺層意識靠陣法化出來的空間,想要彼此影響還沒這麼容易。」蘭爍興味睇他一眼,思考道:「不過如果是你的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因為你當初被注射了不明藥物,除了第一次的暈眩以外,到現在還不清楚有什麼作用。」
  「講到這個,去找薛晟他們的時候,那道檢測門不是測不出我的資料嗎?太奇怪了。」
  聽他一提,蘭爍也想起這事而提議說:「有機會的話就讓寶嘉恩他們幫你檢查一下身體狀態好了。」
  「這裡的東西都測不出什麼,外星人的科技能測出怎樣的結果?」
  「出乎你想像的多,不僅能測出身體狀態,也能測出精神狀態,而且精神體也能檢查,所以娜娜也可以參加檢查。雖然不同星系跟星球運作的自然系統不同,但還是有相似之處。寶嘉恩是負責太陽系的巡邏,每隔一陣子就會來,如果我找他,他也能很快就過來。」
  寧迋舒對外星人還是有點陌生不安,曖昧道:「那還是等我感冒好了再說吧。測起來比較準。」

  秋夜風涼,山林裡更是如此,蘭爍不想讓他又一次著涼,伸手摸他額頭說:「嗯,沒發燒。該回去了。」
  兩人把椅子跟燈再次摺疊好收著,蘭爍主動牽了寧迋舒的手,蹙眉說:「你的手好涼。」
  寧迋舒感覺手被握得更牢了,他默默害羞,低聲喚:「蘭爍。」
  「嗯?」
  「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們,還收留我們。」
  蘭爍淡然回應:「反正我沒別的事做。」
  「希望也有人能給你你想要的。我會幫你祈禱。」
  男人聞言輕笑:「已經沒有什麼是我非要不可的東西了。不過還是謝謝。」
  「連鑰匙都不要嗎?」
  蘭爍輕點頭:「嗯,況且上月也說了,沒有鑰匙出現。我現在也覺得可有可無。」
  寧迋舒拉住他的手,兩人又一次停下來,寧迋舒問:「解開你心鎖的鑰匙會不會是一個人,或是某個生命體?」

  「可能吧。我不知道。」蘭爍在黑暗中看著寧迋舒認真思考的模樣,內心深處好像有哪裡被觸動了,那種感覺就像深海裡板塊活動、火山噴發,但遠在陸地上的一切卻都還平靜無波的樣子。
  鑰匙的事並非秘密,寶嘉恩或認識蘭爍久一點的朋友都知道,可是誰都不放心上,因為這是他自身的課題。所以當他看到寧迋舒不僅說要幫他祈禱,還這麼記掛,意外的不嫌棄這人雞婆多事,感覺有點新鮮,也有感動,但更多的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悸動。他知道這是什麼事要發生的預兆,心跳得有點快,趁著青年在黑暗中看不明事物時,他恣意凝視著寧迋舒為自己思量的每個表情,心情變得愉快。

  寧迋舒還在思索鑰匙的事,但毫無頭緒,他吁氣道:「唉,總之能確定如果是人的話,那鑰匙也肯定不是我或其他伙伴啦。」
  「你生病就別費心想這些了。先顧好自己。」蘭爍沒忍住,揉了揉寧迋舒的頭髮,鬆鬆軟軟的很可愛,又貪心的多摸幾下。他發現寧迋舒的表情有些變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這才收手。

  「蘭爍。」寧迋舒表情靦腆,垂眼抿嘴像在忍耐或藏掖心事。
  「你說。」
  「你對我們真好,你這麼好,一定常常有人喜歡你跟你告白吧?」
  蘭爍鼻端哼出笑聲,反問:「這是你哪來的猜想?」
  「不是猜想啊。」寧迋舒心虛:「上月奶奶她就喜歡過你不是嗎?」
  「嗯。那時她說對我一見鍾情。」
  寧迋舒不由得佩服上月的衝勁,好奇問:「然後呢?」
  蘭爍牽他手往回走,兩人沉溺在桂花香氣裡,他憶道:「那年代同性相戀是很嚴重的事,所以我跟她說我喜歡男的,沒想到她不放棄,她說她個性像男的。呵,我覺得她挺有趣,跟她往來了一陣子,一起解決了一些事件。後來有了交情,我向她坦言自己已經活了一千多歲,並且會繼續的活著,不是正常人,她半信半疑,認為我怕她不死心,想了這種理由拒絕她。再後來,到處都在戰亂,我跟她也就分道揚鑣了。」

  寧迋舒試探道:「不可惜嗎?要是她接受你的話,你就有個伴。」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並不需要什麼伴。我對她也沒有那種感情,因此沒有什麼可惜不可惜。迋舒,你難道不該為她慶幸嗎?不必真的攤上我這個不老不死的怪物。不管是誰都很難接受相伴一生的對象永遠不會老死,而只有自己逐漸衰亡。」
  「我知道你想什麼。」寧迋舒點頭:「我也覺得,現實面來說,群體生活是為了互相幫忙增加生存率,但如果有能耐一個人活著的話,多數人類其實根本不適合群居生活吧。勉強群聚反而鬥來鬥去,以前工作時千江街南段跟北段就不怎麼合,再縮小到我們店裡,樓上跟樓下的少爺小姐也是明裡暗裡都在爭奪資源。人一生出來就在爭鬥了吧,霸凌什麼的都是自然現象,有些事更是人類天性,我們只能想著怎樣應對,而無法根絕。哺乳類動物真的充滿矛盾。」

  蘭爍安靜聆聽,寧迋舒尷尬笑了下:「扯太遠了。總之,我覺得寂寞是真的會殺死人,我也想過一個人到死,單身到死,很自在。尤其自己的家庭是那樣,對家庭、伴侶這些關係我也從來都不憧憬。但是啊……有時候還是會非常、非常、非常渴望有一個能分享喜怒哀樂、生活點滴的對象。養寵物的話,語言不通,或是壽命比自己短,養植物的話,語言不通,一樣是人的話又擔心將來分開。真的是世事難料啊。」
  他回過神來,撓撓額頭汗顏道:「對不起,我說得語無倫次,都不曉得自己在講什麼。但我知道你不想談任何感情,也不跟任何人建立關係,是因為任何人都是你生命裡的過客吧。我應該也會是其中一個,說不定很久以後你也會不記得我,想到這裡,我已經開始覺得寂寞,也開始心疼你。」
  蘭爍低喃重覆著他的話尾:「你心疼……我?」
  「抱歉,我又自以為是了。對你來說講心疼好像在污辱你。」
  蘭爍看他忙著自言自語,無奈輕笑:「別鬧了,小蠢蛋。」
  「吭?你叫我什麼?」
  「小蠢蛋。」蘭爍試著加註:「他們喊你小不點,我附上一個屬性。」
  「不需要屬性啦!」
  「謝謝你,迋舒。」蘭爍又藉機摸他頭髮,帶著笑意說:「謝謝你心疼。我不會忘記你的,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所以我肯定會一直記得你。你不用感到寂寞。」
  「蘭爍……」
  「嗯?」
  寧迋舒一臉感動望著他說:「謝謝你日行一善。」他說完展臂抱住蘭爍,腦袋在蘭爍懷裡亂鑽,佯裝玩鬧,實則趁機吃豆腐。出乎意料的是蘭爍沒推開他,讓他鑽了一會兒自己不好意思停下來。

  蘭爍兩手虛摟著寧迋舒,隨其在懷裡作怪亂鑽。寧迋舒忽然停下來抬頭望著他,臉上綻開一抹特別燦爛的笑容,像無數帶了倒鉤的細爪子拋過來,扎進他胸腔裡那顆鼓動的臟器。

  「你煮茶給我喝好不好?」寧迋舒退開來撓頰,靦腆要求。
  「好啊。」
  回家時已經沒有人在屋裡走動,應該是之前說了隔天天剛亮就得早起,所以大家吃完東西就趕緊回房間休息了。蘭爍拿出茶具,用的是先前已經煮好放在保溫壺裡的水,沖了一壺金萱來喝,倒好兩杯茶以後,寧迋舒掀起茶壺蓋聞那淡雅的奶香,不禁開口誇讚。

  品飲的當下,在這時空裡有了片刻的寧和靜謐。

  寧迋舒偷瞄蘭爍喝茶的樣子,真是優雅好看,蘭爍的瀏海好像又更長了些,脖子又長又好看,紮在後頭的長髮有些鬆散的落了幾綹下來,卻一點都不覺得這男人邋遢,有的只是瀟灑愜意、超然物外。
  蘭爍察覺到寧迋舒一直偷瞄自己,也不知是在打量什麼,淡笑了下問他說:「你是怎麼看我的?」
  「嗯?」寧迋舒呆了下,聽蘭爍又問了一遍,對一個活了一千五百多歲的他有何看法,單純覺得是妖怪,還是老古懂,或者根本無法視作人類了。
  寧迋舒兩手捧著茶杯,定定望著蘭爍許久,竟是在蘭爍那張俊美到無可挑剔的臉上發現一絲不自在,難道蘭爍是在害羞?是因為在意他的觀感嗎?有一瞬間蘭爍的眼神飄忽閃爍了下,不復平常的淡定冷漠。因為這個小發現讓寧迋舒暗自欣喜激動,這種喜悅是很莫名的,但細想又有跡可循,因為他知道蘭爍在意自己才有那種反應,所以很開心,而這也是因為他真的很在意蘭爍,他內心炸開了一朵小煙花,表面仍裝作鎮定。

  蘭爍若有似無的哼了聲:「算了。」
  「等下,我想講。」寧迋舒把剩下不那麼燙的茶喝了,抿唇舔了下唇說:「我其實沒有想那麼多,覺得蘭爍就蘭爍。在我看來就是跟我年紀差不多、或比我大一些的男性朋友,不然也不會老是有忽略你年紀又那麼自以為是的發言。」
  「不在意一千五百多年?」
  寧迋舒咧嘴笑了下,小臉忽地綻出一抹孩子氣的笑,讓人覺得無論接下來他說什麼都難以討厭。他說:「因為這數字太誇張,反而沒什麼真實感啦。」
  蘭爍看著喝空的茶杯微笑了下,心想也是,他說:「真實感啊……要是我現在是個滿身皺紋,頭髮雪白甚至頭髮掉光的老東西,會不會比較有真實感?」
  寧迋舒蹙眉,表情愁苦望著他說:「有必要為了真實感犧牲這麼大嗎?」
  「呵,只是假設。」
  「這樣我會很難過,不要啦。」
  蘭爍挑眉:「為什麼會難過?」
  寧迋舒嚥了下口水,搖頭低喃:「就是難過啊,感覺好像你快死掉了。」
  「不是因為我變醜變老?」
  寧迋舒低頭苦窘著臉嘟噥:「變醜也是原因之一,但你沒有變老啊。本來就老了不是嗎?」
  「……白目的傢伙。」蘭爍輕罵,神情卻是愉悅含笑。

  寧迋舒扁了下嘴,自己又沖了一次金萱茶,窘著臉反問:「那你又是怎麼看我的?二十八歲屁孩?人類觀察?還是什麼別的?」
  「一開始是有點好奇。也覺得你無害,收留的話也不是負擔。」蘭爍擱下空杯,修長的兩腿交疊,雙手輕鬆交握擱在膝上,映著那青年的雙眼不自覺流露出溫柔和些許寵溺。他說:「你總是為了別人的事,把自己忙得焦頭爛額吧。開始是為了霈樺而跑回銀月,接著又為了他們跟著我東奔西跑,明明沒有義務為誰做這些事,卻還來反省自己做得不夠,付出得不夠多。」
  寧迋舒沒想到他是這麼想的,羞恥得無法直視他,自嘲說:「噯我那就是、就是雞婆啦。可是過去他們都對我很好,沒有他們的話我那三年在銀月工作可能會很徬徨吧。」
  「呵。」
  「笑什麼?我沒有講笑話噯。」
  蘭爍掩不住心裡笑意,深深望著他說:「不是取笑你,而是我很慶幸自己遇上你,把你留在身邊,因為你感受到的都是美好的那一面,在你眼裡誰都有可取之處,就連我在你也中也是吧,我喜歡你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是很好的,不是不應該存在的怪物。」
  寧迋舒聽到後來有些心疼,也為其心酸,他道:「我從來也沒覺得你是怪物啊,而且、而且你真的很好啊。」
  「因為是你才會這麼說。迋舒,如果可以,真希望你一直都在我身邊,看著我。」

  「噫?」寧迋舒不曉得蘭爍怎麼會忽然講這些話,應該是他對蘭爍暗生情愫,所以自己聽出了什麼曖昧,但蘭爍應該沒想這麼多的。他倒是怕自己那點心思曝露出來,不敢貿然亂接話,瞅著熱茶飄散的煙氣,他怯羞笑了下,半開玩笑說:「你喝的是茶不是酒耶。突然這麼感性啊?」
  蘭爍沒回他話,盯著他喝茶,半晌啟唇低吟,語調柔和:「不是好奇我怎麼看你嗎?我就是這樣看你的,你很特別,很好,有點蠢。但是,很可愛,我很喜歡。」
  寧迋舒歪著腦袋,瞇起眼納悶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又開始發燒,燒得比之前厲害,怎麼有點聽不明白蘭爍在講什麼……

Stay Gold 12

  住蘭爍家的規矩不多,就是彼此尊重,想做什麼或不懂的地方,問就對了。蘭爍並不會強制要求全員都要勞動才有飯吃,但誰也不會厚顏坐享別人勞動的成果。

  這裡的生活沒有電,水則是從附近溪河、山泉引來的,屋後不遠處有個濾水池,是蘭爍很早以前建的,屋外院子也有抽水的幫浦,取用並不算太麻煩。三餐就看田裡、山裡有什麼就吃什麼,如果還有其他想吃的就自己栽種,不精通農作也不要緊,蘭爍有很多書,也能親身指導,在這山林裡只要肯動手就絕對餓不死。

  前一晚寧迋舒喝了太多茶,晚上跑了兩次廁所,之後一覺睡到隔天近午。蘭爍已經不在房間,寧迋舒洗過臉、換個衣服就出去找人。上月坐在地爐旁寫簿子,看他出現就對他微笑,用日文道早安。寧迋舒聽得懂簡單的問候,也點頭回了句早。上月擱下手邊的事,走過來拍他肩,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要他先坐下,拿了預先就備在地爐邊的餐具,舀了吊在地爐餘燼上溫著的湯料給他。
  上月做完這些,在一頁空白紙上寫了「朝食」,寧迋舒這才看懂她是要弄早餐給他吃,他連聲道謝才看上月坐回去忙她自己的事。
  湯是清湯,鍋裡煮了整隻雞,應該也是商場找的。蘭爍在帳篷佈的陣法能收納大量物資,而且食物不會腐敗,東西丟進去好像不受時間影響,只是那陣法僅能接納死物。他想起之前蘭爍每次唬爛的東西都有點邏輯可循,但這種自帶空間的外掛在他想來也是個很大的Bug吧,不過他是不會叫蘭爍解釋的,因為他不想聽蘭爍長篇唬爛,而且以他目前的腦力也無法理解。

  湯裡放了薑、蒜,還有香菇、栗子,光喝湯都覺得暖和起來,寧迋舒吃完滿足得哈氣,跟上月互看了眼,微笑打了招呼又自己把碗洗了。他出來以後看到上月正在戴袖套、帽子,也遞了一套防曬的袖套跟帽子給他,還有鐮刀,好像是要跟他一起去田裡,他點點頭穿戴好就從外廊穿好鞋走到戶外,繞過溫室之後就能看到稍遠的地方有幾人在忙碌。
  蘭爍、劉鈞宏、梁盛苜拿著農具在整理周邊土地,寧迋舒掩嘴咳了兩聲,跟上月走近他們。寧迋舒問:「你們在幹嘛?」

  劉鈞宏一手撐腰,把腰打直的同時呻吟著:「噯喲喂呀,我的腰。嘶。我們在開墾新的農地啦,人口多了,怕吃不夠,蘭先生就問我們要不要再多開拓些農地,弟弟也在幫忙。娜娜的話,她去後山林子裡敦親睦鄰,說是跟山裡的鬼怪學習去了。」
  寧迋舒點點頭:「那其他人呢?」
  梁盛苜指著西方樹林回答:「哥哥他們都去打獵,姐姐也去湊熱鬧。奶奶,你該不會是想下田幫忙吧?」後面那句切換成了日文。
  上月擺手回他說沒問題,結果彎腰鏟了兩下就臉色微變,笑呵呵放下農具走去附近樹下休息了。蘭爍無奈念她說:「妳不要這麼愛逞強。小苜,扶你奶奶回屋吧,她不是要做她的天文研究嗎?」

  梁盛苜樂得偷閒,竊笑了下就跑去扶上月離開,剩下蘭爍跟劉鈞宏看著寧迋舒,寧迋舒撿起地上的農具說:「看來還是要壯丁來才行。」
  蘭爍打量他幾眼,問:「你可以嗎?」
  「拜託,我之前不就一直跟著你在田裡忙來忙去,區區的開墾田地怎麼會不行。我感冒好很多啦,就是稍微有點咳嗽而已。咳咳。」他輕咳兩聲,把鼻水吸回去,衝他們兩個咧嘴笑,接著開始把雜草連根鏟起來,將較硬的土還有小石礫都翻鬆。

  劉鈞宏將小推車裡的雜草石塊運去其他地方,蘭爍停下來觀察了會兒,走近寧迋舒身旁指導:「你操作的方法不對,會受傷。不是用手腕,你看我示範,像這樣。」
  寧迋舒停下來看蘭爍翻土,蘭爍的長髮隨意編了辮子,穿著機能性布料做的農作服,和劉鈞宏一樣的打扮,做同樣的粗活,卻還是帥氣得犯規,就連蘭爍微亂的瀏海也看起來那麼性感。寧迋舒知道自己發花癡,而且因為感冒的緣故有點難以自制。

  「看懂了嗎?」蘭爍抬頭看人,發現寧迋舒對著自己發呆,好笑道:「你在想什麼?」
  寧迋舒心虛:「抱歉,我不小心放空了。可不可以再一次?」
  蘭爍點頭,卻是走到他身後教他抓好農具,輕拍他的腰腿說:「用全身力量,單用一處會受傷,效率也低。你試試。」

  寧迋舒學完就照著蘭爍教的方式翻土、除草,一個小時後三人終於整理好預計的範圍,坐在溝渠旁稍作休息。寧迋舒說:「不知道中午吃什麼。」
  劉鈞宏擦著眼鏡鏡片說:「看竇哥他們獵到什麼東西囉。」
  蘭爍脫了手套,從旁邊的保冰箱裡取出冷泡茶給他們喝,他說:「再不然還有之前搜括的食物,吃那些也行。不過迋舒你得吃清淡一些的。」
  「好啦、知道了。」
  劉鈞宏幸災樂禍拍寧迋舒的背,笑道:「噯噯,小不點,吃清淡點,肉我幫你吃吧。」
  寧迋舒斜睨他:「蝸牛不是最愛吃菜?吃什麼肉啊。啊,說到肉,我好久沒吃螺肉了,好想吃螺肉。」
  劉鈞宏哼哼兩聲:「你嚇不到我的。我又不是真的蝸牛,我是坤輿族,不是蝸牛OK?」
  「那一起吃螺肉OK?」
  「好啊誰怕誰。改天我們抓一堆蝸牛來吃。」

  蘭爍喝著冰涼茶水,眼含笑意看他們幼稚互嗆。寧迋舒出了汗,精神好了很多,不過說到底還是比較逞強,他忘了自己是這裡唯一的普通人類,要走回屋時整個腰痠疼到不行,一路哀哀叫。
  「噯喲我的腰。嘶……」寧迋舒扶著腰走回屋,劉鈞宏在一旁笑他說:「就叫你不要逞強吧,不聽話吼。」
  寧迋舒知道劉鈞宏擅長背載重物,抓住他手臂說:「阿宏,背我回去!」
  「不要咧。」劉鈞宏嘻皮笑臉逗他玩:「這麼大還要人背,你又不是上月奶奶。而且我已經背了這個保冰箱了。」
  「有沒有同事愛啊你,我要跟竇哥告狀。」
  「竇哥會跟我一起笑你,啊啊,脆弱的人類啊。」

  寧迋舒咋舌,轉頭看蘭爍拿著一堆工具走著,蘭爍意識到他的視線轉頭看來,問他說:「要我背嗎?」寧迋舒立刻欣喜猛點頭。
  劉鈞宏不敢相信的看蘭先生把工具都交給他拿,然後走到寧迋舒面前稍微蹲下,寧迋舒開心趴到蘭先生背上環頸朝他吐舌炫耀。他訝叫:「蘭先生你太寵他了吧。」
  蘭爍無奈微笑了下,好像就是拿寧迋舒沒輒的樣子,將人背起來就逕自走回去。寧迋舒抓著蘭爍的長辮子玩,用劉鈞宏應該聽不見的聲量說:「原來將近一米九的視野是這樣啊。」
  蘭爍無聲抿笑,抓牢他兩腿稍微往上掂了掂,半晌問說:「你都不害臊?」
  「不會啊。為什麼要害臊?以前我跟竇大廚訂晚餐的時候,他都會特別加料,我全都來者不拒,沒有什麼好害臊。有人對自己好是好事,因為善待他人不是義務,所以我會心懷感激的接受。而且我小時候、你也知道我家那樣,其實家裡沒什麼人會寵我。」
  蘭爍淺笑:「那你覺得我跟竇鵬對你一樣好嗎?」
  「不一樣啊。你是你,他是他。無從比較,也沒必要比較。」
  「嗯。」
  寧迋舒把他的辮子往前撥,雙臂環住蘭爍的頸子愉快撒嬌:「而且我是病人,沒關係啦。」

  「我們大家都蠻寵你的吧,小不點。」劉鈞宏的聲音忽然從一旁蹦出來。
  寧迋舒赫然叫道:「都忘記你還在了!」
  劉鈞宏睨他:「呿、呿,什麼啊。唉,我覺得有家人也不一定就比較好,只不過是有血緣的一群人。像我們這樣也不錯啊,大家共同經歷一些事,一起生活,一起面對問題,然後成長,也是一家人的感覺。」
  寧迋舒開玩笑說:「蝸牛背著殼就自成一家啦。」
  劉鈞宏回嗆:「喂你一直嘴賤,小心我使出瘋狂的黏液攻擊。」
  「你還有這招?」寧迋舒睜大眼,感到新奇問:「黏液感覺可以做很多事,當糨糊啦,或是黏蒼蠅什麼的。說到這個你們各自都有什麼異能啊?聽王皓穎說不是所有遠古族都有異能,但或是能力很弱,但如果有持續鍛鍊的話好像能維持不錯的異能?」

  劉鈞宏長嘆一聲,感慨道:「是這樣沒錯啦。為了訓練我的異能,以前我們幾個兄弟住處的所有蚊蟲老鼠都是我負責黏的。喂你那什麼表情,你自己先問的還這樣。」
  寧迋舒要笑不笑的說:「因為想像了一下總覺得有點噁心。而且你沒有殼的話,那應該叫蛞蝓不是嗎?」
  「蛞你個頭!」

  寧迋舒哈哈大笑,笑到又開始咳了起來,劉鈞宏不跟他玩了,加緊腳步跑在他們兩個前頭。他笑夠了,低頭發現蘭爍的耳朵有點紅,盯了半晌忍不住輕碰一隻耳朵說:「蘭爍,你的耳朵真好看。」
  蘭爍沒應話,稍微偏頭躲開了,寧迋舒聽到他呼吸沉了下,緊張問他說:「你生氣啊?對不起,不知道你那麼討厭我碰你耳朵。」
  「沒有討厭,也沒生氣。」蘭爍聲音有些低啞:「只是有點癢。」
  寧迋舒歪頭湊在他臉頰邊問:「你耳朵怕癢?」
  蘭爍轉頭睇他,距離近得曖昧,因此很快又別過臉不應話,恢復之前淡然無波的樣子,只不過耳朵似乎又比剛才更紅了。寧迋舒私心覺得蘭爍八成是在害羞,但又擺出高冷的樣子掩飾,真是可愛死了!

  片刻後,蘭爍把人放到外廊上,三人脫鞋進屋,準備生火等其他成員回來一起料理午飯。上月正在剪色紙,剪了些可愛漂亮的花樣問蘭爍能不能貼到窗紙上,蘭爍笑說隨她高興。梁盛苜則是拿了跟蘭爍借來的書閱讀,那本書不是小說雜誌,而是高中物理,他邊寫邊做筆記,相當認真。
  劉鈞宏湊過去搭小苜的肩說:「世界文明都在崩壞中,弟弟你還這麼認真啊?」
  梁盛苜說:「就是因為這樣才要多學習吧。難得發現了這麼多東西,如果沒有人記得不是很可惜嗎?而且我喜歡研究這些。還好蘭先生收藏各式各樣的書籍,這樣就不怕文明徹底消失。噢,還能學以致用,我問過蘭先生,之後可以想辦法做個簡易的發電設備,蘭先生說要幫我找船用電池和一些材料,順利的話到時候說不定就能有電可以用。雖然可能不是很多,不過起碼能提供夜間照明,晚上沒燈還是不方便吧。晚上洗澡跟上廁所都很恐怖……」
  劉鈞宏吹口哨:「厲害哦,我們這裡的文明就靠你發展啦。」
  蘭爍出主意道:「今晚要是有空可以去找看看夜光蕈,先養一些撐一段時間,外面還亂,暫時不方便出去找材料。」

  寧迋舒拿了團扇給自己搧風,聽他們交談想起了什麼,轉頭問正在生火的蘭爍說:「對了,蘭爍,我一直想問你,你這地方為什麼好像不太受到外面氣候異變的影響?連地震都沒有什麼感覺。」
  蘭爍說:「因為我把周圍時空做了一些扭曲。從玄學來說,就是陣法。從科學來說,就是利用時空的可塑性。」
  梁盛苜抬頭問:「時空的可塑性是什麼意思?」
  蘭爍難得逮到一個肯聽他虎爛的傻孩子,立刻一本正經的唬爛:「這要從光速講起。光速有不變的特性,而為了維持光速的不變,時間跟空間就相對會改變。當你你快速奔跑時,周圍景物不是會開始變模糊嗎?這就是空間的變化,關於這些沒辦法簡單說完,我推荐幾本書給你。」

  蘭爍走進走廊打開房間門,出現一個無法由外部看出內部有多大空間的藏書室,裡面滿滿都是書櫃、書架。寧迋舒跟劉鈞宏互看一眼,前者說:「不是我們能理解的,算了。」
  劉鈞宏認同:「嗯,算了。不過你不想參觀蘭先生的圖書館?我上午在外面看過一次,很厲害,不輸國家級的。」
  寧迋舒點頭:「好啊。看看。」他們到蘭爍的圖書館門口,蘭爍讓他們自便,兩人樂得跑進去晃,梁盛苜也跟過來。
  寧迋舒問:「阿宏你去過國家圖書館?哇靠,這裡真的超大。」他仰首望著天花板,簡直像顆巨蛋,建物本身看起來像是巨型玻璃球體,但透進來的光既不刺眼也不溫熱。這裡藏書多,因此分成很多區,而且有好幾層樓,一眼望不到盡頭。
  劉鈞宏回說:「我哪裡去過國家圖書館,我又不愛讀書。那是比喻啦,比喻。但真的不輸國家圖書館吧。」
  「我也沒去過,應該有贏吧。」寧迋舒繞著一座天體儀參觀,然後小跑步跟上蘭爍,他問:「都是紙本,你不收電子書嗎?」
  蘭爍回頭笑看他一眼:「也有,但主要是紙本。電子的純屬備份。」
  這空間的光像是自然光,確實連燈具都沒有,如果有也是裝飾作用大於實際功用。

  蘭爍找書給梁小弟,寧迋舒也跑去挑了幾本想借來看,有山林求生技巧的,也有農作物相關的書,還有釣魚書籍,往回走時寧迋舒看到劉鈞宏抱著一疊漫畫,笑得一臉欠揍說:「阿宏,看漫畫啊?」
  「對啊,不行嗎?」
  寧迋舒挑眉,把書放到最近的一張桌子上等蘭爍他們。他跟劉鈞宏聊道:「噯,你們遠古族不是變化之後體能就會增加,剛才你為什麼在田裡不變一下?」
  劉鈞宏嘟嘴嘀咕:「沒啊我不想變。」
  「該不會是你自己也覺得蝸牛的樣子很奇怪?」
  劉鈞宏笑得有點扭曲尷尬:「哪有啊。」
  「那你變給我看看啦。我很好奇。」
  「賣啦(不要啦)。」劉鈞宏用台語拒絕:「哇嗯賣啦(我不要啦)!」
  「厚啦厚啦(好啦好啦)。」寧迋舒也用台語盧他:「變啦。不變就是你討厭做自己。」
  「北七哦。」劉鈞宏大窘,低罵:「哼,還不是因為混在人類社會生活,被你們人類審美觀毒害,害我現在也覺得有點彆扭。我不覺得自己怎樣啊,變就變。」

  寧迋舒笑嘻嘻敷衍:「真是對不起哦,人類的審美觀也蠻多元啦。而且我無法代表全人類啊。」他的表情由欠揍的笑容變得驚奇訝異,因為他看到劉鈞宏的臉開始滲出半透明液體,皮膚迅速變化,整張臉的五官很快就模糊不見,突出兩根短的觸角和兩根長的,長的觸腳上有兩顆小黑豆似的眼睛。
  「怎樣?」劉鈞宏扭著應該是腦袋的部分問:「帥嗎?」
  寧迋舒表情微妙:「我不是很懂軟體動物的帥是怎樣。」
  「那可愛嗎?」
  「怎麼看都是蛞蝓。」
  「喂!」
  「因為沒有殼啊。噗。」寧迋舒指著短觸角問:「這是觸覺感應的地方對吧?」
  「嘿啊。」
  「聽說蝸牛的老二長在腦袋上?」
  劉鈞宏用看起來軟軟的嘴巴叫罵:「那是蝸牛!我是坤輿族,不是蝸牛啦!」
  寧迋舒看他惱羞成怒了,憋著笑道歉:「抱歉抱歉,因為我不懂嘛。那你可以給我介紹一下你們種族的特性、習俗文化什麼的。所以你的老二還在原本的地方嗎?」
  「……」
  「……你真的好討厭。」
  「咦,該不會──」
  「在原本的地方啦笨蛋!小不點大笨蛋!」

  蘭爍跟梁盛苜抱著書出現時,就看到約一米八那麼大隻的軟體動物被不到一米六的人類欺負的畫面。梁盛苜忍不住露出驚恐的眼神,蘭爍說:「不用怕,那是劉先生。」
  寧迋舒也附和:「對啦,小苜,沒看過這麼大的軟體動物吧。」
  劉鈞宏變回人樣冷睨著寧迋舒,撇嘴念他一句「欠揍」就抱起漫畫跑開,寧迋舒也借了幾本書,四個人離開超大圖書館回走廊上。寧迋舒說:「阿宏,你的衣服完全沒沾到黏液嗎?」
  劉鈞宏哼聲:「那當然,我可以控制它們啊。除非黏液離開身體,不然能控制黏度。」
  寧迋舒了然點頭,問梁盛苜說:「小苜就是小鸚鵡了對吧?」
  梁盛苜點頭,當場表演用寧迋舒的聲音講話,他說:「我跟姐姐都能模仿聲音。不過姐姐更厲害,她連不是生物的聲音都能學。鸚鵡類的遠古族通常都會一些口技,但是聽說有些孤兒被利用,藉著這些能力去詐騙或做些壞事。而且,很多是人類的犯罪組織吸收這種小孩。」

  寧迋舒嘆氣:「我真想替全人類表示道歉。」
  劉鈞宏一旁吐嘈:「剛才你不是說你無法代表全人類?」
  寧迋舒跟他鬥嘴:「所以我才說『我想』而不是用肯定句啊。」
  蘭爍摸寧迋舒的頭髮表示:「又不是你做的,不必道歉。」這態度有護短的嫌疑。
  梁盛苜一臉不好意思:「對啊,小舒哥哥你不要道歉啦。人類有很可惡的,遠古族也有很可惡的傢伙。而且把那些孩子賣給人類的,多半就是遠古族。」

  寧迋舒嘆:「互相傷害啊。」
  蘭爍說:「高度社會化的物種,尤其有地域性、領土意識的,相較之下容易有迫害、殺害同類的事,而這不一定是見血的殺戮,也有無形的排擠、漠視。雖然文明一直在進步,但是有些事還是像滾雪球一樣停不下來。」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進有地爐的廳堂,其他人都已經回來,梁霈樺拿了一個小水桶跑到梁盛苜那兒說:「你看,可愛吧?我們來養。」
  梁盛苜往水桶裡看,裡面不是小魚而是一堆蛙卵,他抬頭無奈又好笑的看著她說:「妳自己養,我可不幫忙照顧。」
  竇鵬、王皓穎抓了野兔、山鼠和一隻蛇,說是還在山裡拿樹枝做了陷阱,過兩天再去看看,而薛晟也提了一個水桶,裡面有幾隻河魚跟河蟹,另外用袋子裝著的是條鰻魚。寧迋舒看著肥美螃蟹問薛晟說:「這是你變成鳥以後抓的?」
  薛晟咋舌大喊:「我釣的啦,用,釣,的!變成鸕鷀把魚含在嘴裡再吐出來,這樣還有誰敢吃啊?」

  眾成員腦海自然浮現那畫面,低呼:「呃……噢……」
  薛晟漲紅臉把水桶提去廚房,王皓穎走來拍拍寧迋舒的肩忍笑道:「別介意,他就是有點惱羞成怒啦。」
  寧迋舒點頭,眨著一雙無辜而認真的大眼問王皓穎:「我記得你是貓頭鷹,貓頭鷹白天不都睡覺嗎?」
  王皓穎嘴角一抽,解釋:「我是屬於白天也會出沒的那種。」
  竇鵬汗顏,忽然覺得之前寧迋舒查看動物圖鑑跟動物百科是對的,隨口一問都好無知好尷尬。劉鈞宏則是默默坐在地爐邊忍笑忍到肩膀顫動,看來幸災樂禍不是只有人類才有的通性。

  寧迋舒看向蘭爍說:「我覺得我再借一下生物百科之類的書比較好。」
  蘭爍表示:「你多心了。平常他們也沒少誤解跟歧視人類,今天只是稍微遭報應。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互相傷害是培養感情的開始。」
  「沒聽過這種話啦!」寧迋舒失笑,跟著他們進廚房看怎樣料理那些山珍野味。

  竇鵬把之前在商場找來的高級刀具組都搬出來,他說:「這個全交給我就行。」
  蘭爍確認道:「沒問題嗎?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忙。」
  竇鵬自信滿滿說:「我好歹也是大廚,那些證照也不是拿假的。而且我的專長本來就是解體各種生物,這生活難得能讓我發揮一下。等之後獵到山豬,我再來表演給大家看。雖然廚房很大,但是畫面可能會比較血腥一點,怕的人可以去前面等我。薛晟、皓穎過來幫手。蘭先生你去前面坐吧,陪上月奶奶聊天也好,我看她語言不通一個人怪無聊的,還在玩什麼填字遊戲。你們老一輩應該比較有共通話題。」

  蘭爍本來表情淡淡的,聽了這話淺笑了下就轉身走出廚房了。寧迋舒念了竇鵬說:「大廚你幹嘛亂開玩笑啦,真是的。」寧迋舒講完趕緊追上蘭爍。
  王皓穎瞧出竇鵬有些怪,拍他胸口問怎麼回事,竇鵬也不隱瞞,深呼吸一口氣跟兩個兄弟說:「沒什麼啊,我有點吃醋而已。」
  薛晟茫然:「吭?你之前不是很敬重蘭先生,吃什麼醋啊?你喜歡上蘭先生?」
  「噗──你是怎麼腦補的!」竇鵬噴笑。
  王皓穎看見寧迋舒緊張蘭爍的那模樣,心裡有所猜測跟聯想,試問:「因為小不點變成蘭先生的小跟班了嗎?」
  竇鵬轉身把鰻魚的頭釘在木板上,亮出刀子平聲說:「嗯。我覺得他喜歡蘭先生。沒什麼,我自己有點混亂而已,你們不要亂鬧。」
  王皓穎點頭笑嘆:「唉,好吧,我們也不會輕易干涉人家感情事。你自己想通了就好。不過,現在要是遇到喜歡的對象也要珍惜啊,畢竟世界末日,以後說不定要一直單身了。」

  聽了王皓穎說這話,廚房裡三兄弟都陷入沉思,宰著獵到的野味。而梁霈樺則去找容器放蛙卵,準備養蝌蚪。上月過來念她說:「妳真無聊,帶這個回來做什麼?」
  梁霈樺俏皮吐舌:「抓住夏天的尾巴嘛。好懷念啊,以前的生物觀察……」
  梁盛苜在一旁吐嘈:「人家抓住夏天的尾巴都不是養蝌蚪吧。而是談戀愛。」
  梁霈樺抖了下眉頭,不爽道:「沒對象是要怎樣談戀愛啦。」
  梁盛苜回頭環顧屋內的活體,看漫畫的劉哥、矮不隆咚的小舒哥、奶奶倒追過的千年活化石蘭先生,再想想廚房裡的鳥人三兄弟,知性但感情私下可能是怪咖的皓穎哥、講話亂放炮的阿晟哥,似乎都不適合姐姐,至於竇哥聽說剛失戀,而且和姐姐太熟了也不太適合?他想了想,無奈附和:「好像也是。沒對象呢。」

  寧迋舒把借來的書先放前面客廳桌上,回頭和蘭爍一起拿餐具。這屋子一側的外廊是臨著外頭院子,另一側則是在鋪石地面上的一條長廊,一樣是戶內,只是地面不是架高起來,那裡有一整排木造櫥櫃收納了各式各樣的餐具,也有更古早的爐灶。他們兩個就將會用上的餐具放到小推車上,再推送到地爐的廳裡取用。
  寧迋舒推著小車走在蘭爍前頭,雖然有點流鼻水跟咳嗽,但還是愉快哼著歌,蘭爍忽然走來抓他肩膀,他轉頭疑惑:「怎麼了?」
  蘭爍同樣有些錯愕不解盯著他瞧:「你的樣子……」
  寧迋舒餘光看到自己臉下面有兩根短觸角,推著推車的手變成兩瓣軟軟黏呼呼的軟體,他驚呆:「我怎麼回事、怎麼變成這樣、啊啊?」他失聲怪叫,其他人看過來也發出驚叫,因為他變成像劉鈞宏那樣的軟體生物了。而且因為不適應的緣故,整個人往一旁傾倒,蘭爍順勢撈住他,他突著兩根眼睛嚶嚶喊叫:「嗚我為什麼變成蝸牛,那支針打完這麼久怎麼現在才變啊?」
  劉鈞宏尷尬:「喂喂,變成坤輿族也沒那麼絕望吧?」
  「我不要這樣軟趴趴的啦!」寧迋舒才喊著,整個人又變了回來,蘭爍將他扶穩站好,他摸摸自己身體確認骨頭都還在,大吐一口氣:「嚇──死我了。原來能變回來啊。」

  蘭爍掌心貼在寧迋舒額頭,又像以前那樣拿手隔空感應。寧迋舒緊張問:「怎樣?我身體的情況是?」
  蘭爍垂眼若有所思,梁霈樺他們也過來關心他有沒有事,講些垃圾話緩和氣氛。他們問寧迋舒變成蝸牛的情況,寧迋舒回想道:「我本來推推車回來,想到阿宏變身的樣子覺得蠻好玩的,然後邊唱歌邊想像自己是蝸牛。」
  梁盛苜說來模擬當時情況,要他唱一下,他就哼唱著:「小蝸牛、小蝸牛,我是沒殼的小蝸牛,像~蛞~蝓~」寧迋舒唱完很緊張的看自己有沒有再亂變身,還好是沒有,只看劉鈞宏在睨著他。
  蘭爍跟他說:「那你試著想像自己是隻鸚鵡。像霈樺他們這樣的?」
  寧迋舒遲疑,蘭爍要他不用擔心,他點頭集中意志想像變身的自己,果然慢慢看到身上起了變化,渾身冒出一堆白羽毛,頭髮間也夾雜羽毛,而且越來越多,嘴巴更是尖出來。他一慌又渴望變回人,於是所有獸變特徵消失,僅飄落了一些細絨小羽毛到蘭爍手裡。

  上月拄著拐杖過來關切,蘭爍淺笑了下跟她描述情況,寧迋舒追問:「我這到底是怎樣啊?」
  蘭爍回頭告訴他說:「詳細可能要等我聯絡上寶嘉恩,請他幫忙檢查。不過依我目前觀察判斷,你這是返祖現象。之前姓潘的給你注射的那支針或許也起了催化作用,讓你將返祖的能力激發出來。」
  梁盛苜一聽就特別好奇盯著小舒哥打量:「不是隔代而是返祖嗎?」
  梁霈樺問:「差異是什麼啊?有什麼不一樣的?」
  蘭爍先讓他們都坐下,圍著地爐聊說:「返祖現象很多生物都會發生,人類來說最常見的例子就是尾骨的變化。不過有部分人類曾被稱為神人,腦部及異能開發相當高程度,與遠古族是勢均力敵的存在。只是後來無論人類也好,遠古族也好,都面臨必然的弱化。
  遠古族則是因為意識到這點,加上先天與自然界更為契合的優勢,逃避了一些人類會遇上的瓶頸,藉由特殊訓練、飲食、藥物及環境,努力保存優良基因跟異能。用玄學來說就是人類觸犯了天道的底限,被限制發展,而遠古族則盡可能討好天道並與之妥協。」

  梁霈樺冷笑:「可是遠古族之中也有陽奉陰違的。」
  蘭爍點頭:「不錯,不過觸犯禁忌者,代價跟報應是遲早都會來的。」
  梁霈樺安慰的抓了抓寧迋舒肩膀,摸摸他頭再問蘭先生說:「那小不點這樣要不要緊?」
  蘭爍淺笑:「暫時不用擔心。這也不是什麼太逆天的事,就只是多了一個能變化成其他物種外表的能力吧。再觀察看看。」
  「沒想到是神人後裔?」梁霈樺思緒跳躍,想到了一些天馬行空的東西,頑皮笑說:「啊,那我懂了。小不點的身高會不會也是返祖現象?娜娜說寧家人都沒這麼矮呢。」

  「呃,梁霈樺!」寧迋舒惱羞得耳朵都紅了。
  蘭爍若有似無的抿嘴、挪開視線,強迫自己壓下笑意,又忍不住用餘光看著身旁的青年,實在越瞧越順眼,越覺得可愛……意識到這樣的心情與日俱增,他有些迷惘無奈,卻也感到欣喜滿足。至少,他現在想就這樣守護寧迋舒。

Stay Gold 13

  三杯兔、醬烤山鼠肉、蛇湯、鰻魚兩吃、酒蒸魚蟹,以及地瓜炊飯和幾樣炒菜,這就是今天的午飯,吃不完的收著留到傍晚加菜。飯後,梁霈樺提著一個竹籃,帶了野餐墊,拉著弟弟說要去後山找鄭娜娜,竇鵬他們幾個問蘭爍關於建窯燒木炭的事,蘭爍說:「我以前造過一個窯,現在這屋裡用的炭就是在那邊燒的。晚點可以帶你們去看,不過先去樹林砍些材料吧。接下來要度冬,大概也不夠用,是可以考慮再建個窯。迋舒,你吃了藥以後在家休息,我帶他們去樹林砍些麻櫟。」

  寧迋舒雖然想跟他們去,無奈腰實在太痠痛了,只能留守屋裡把借來的書看完。家裡就剩下他和上月奶奶,兩人語言不通,但能用漢字加上英文互相猜對方意思,上月是個活潑可愛的人,指著圖鑑上的動物和他聊起來,還會學動物的叫聲跟動作。
  寧迋舒好幾次被她逗得一直笑,有些說不出來的詞與物,他試著用畫圖的方式講,上月也拿了筆畫了一間屋子,再畫幾個人,將那幾人標上父、母、兄弟等字,問他家人的情況。寧迋舒看出她是想關心他家人,他笑容有些尷尬的淡了,搖搖頭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上月戴著小眼鏡眨眨眼,不解望著他,他用英文寫個幾個字,說家人不要他,他也不想要他們了。上月雖然不清楚情況,但還是微微點頭,展臂抱住他拍拍背說著沒關係、沒關係。

  寧迋舒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回事,忽然湧上一股衝動想哭,而他也就在上月懷裡哭了起來。他有爺爺,也有曾祖母,可是他從來不會這樣跟他們親近,寧家的長輩絕對不可能這麼抱著晚輩心疼安慰,平常就連隨便開個玩笑都會被念。他大概是憧憬過來自於長輩的溫暖,只不過很多東西不是誰都會擁有,如果世界太過公平,就沒有追求、爭取那些美好事物的動力吧。
  他哭了會兒就冷靜下來,不好意思對上月笑了出來,一面擦著眼淚收拾情緒。他點頭,長吁一口氣向她道謝,趁亂傾吐道:「我知道妳聽不懂,所以這樣也好。我啊,好像喜歡上蘭爍了。跟以前的妳喜歡上同一個人,不過我不曉得妳當時遇到的蘭爍是怎樣的人,可是現在這個蘭爍很吸引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實際上我已經給他添很多麻煩,但是感情上……要是他發現我喜歡他,會不會困擾?還是我太把自己當一回事,搞不好他並不在意?因為我只是他生命裡的過客吧。」
  上月確實聽不懂他說什麼,卻看懂了他笑語間的愁悶煩惱。她撕了張色紙,畫上一個圓,以那個圓為基礎寫寫畫畫,周邊多出許多符號,再將那張紙褶成一隻紙鶴送給他。

  寧迋舒一手捧著小紙鶴問:「送我的嗎?」
  
上月點頭,在簿子上寫道:「符。願いが叶いますように。」她指著這行字又寫道:「wishes come true.」然後衝著他豎起食指跟中指:「YA!」
  寧迋舒哈哈笑,收下紙鶴道謝,比了同樣的手勢:「YA!

  傍晚梁氏姐弟先回來,上月跟他們兩個坐在客廳閒聊,梁霈樺邀奶奶一起去泡澡,梁盛苜也想沖澡,剩下寧迋舒在公共區域枕著書發呆,然後打起瞌睡。天還沒全黑的時候,寧迋舒醒來在走廊跟屋裡點燈,把幾個太陽能燈打開,蘭爍他們剛好回來,順道採了不少山菜。
  竇鵬他們幾個一身的汗臭,身上沒少沾上草屑或塵土,但是蘭爍依舊是一塵不染的樣子,就連頭髮也沒亂,所以蘭爍在走廊上跟他們幾個說:「你們把身上跟鞋底的土先在外面弄掉再進屋吧。」

  竇鵬幾個才發現蘭爍太乾淨,一臉古怪的問他怎麼不會髒,蘭爍說因為他有修煉,平常細微的塵埃水氣不會沾到身上。王皓穎感到不可思議,失笑說:「天啊,這不是那種小說裡講的真氣護體吧?這樣的話就不需要穿什麼防塵衣耶。」
  蘭爍微微挑眉:「或許吧。不過幅射或是一些元素射線還是看情況,有的修煉者會受影響。」

  寧迋舒走來插話:「怪不得你一件衣服能穿三天啊。」
  其他需要手洗衣物的伙伴們朝蘭爍投以羨慕的眼神。

  大家一起吃過晚餐,照著輪排的表單由薛晟、劉鈞宏善後。入夜沒有太多光源,所以大家多是回房間打發時間或早早就寢。寧迋舒扶著腰走回房間也準備洗洗睡,但沒想到腰痠背痛好像蔓延全身,拿了替換衣物後他就站在浴室門前的走廊痛到不想動。
  蘭爍回房對著寧迋舒的背影問:「還很不舒服?」
  寧迋舒一臉痛苦回過身說:「下午小睡了一下,因為姿勢不良所以好像更嚴重了。」
  「那……」
  「算了,我去泡個澡可能會好一些。」
  蘭爍提議:「一起洗吧,我幫你擦背。」
  「什麼?」
  「你這樣很難洗背後不是嗎?」蘭爍也去拿了替換衣物,逕自走去浴室放熱水。
  寧迋舒有點慶幸自己抱對了金大腿,不是誰開闢的小天地裡都能有辦法泡熱水澡,也因此他們家除了佈有陣法的這房間之外,是另外有間浴室的,只不過得輪流使用,而且使用的人也得一起維持整潔。

  寧迋舒覺得自己算是受到蘭爍的特別照顧,趕緊乖巧跟過去。浴室跟共用的浴室很像,都有個大浴池,不過屋裡共用的那間是貼滿馬賽克磁磚的浴池,而蘭爍這裡則是木造浴池。聽蘭爍說因為是核所衍生的時空,浴室並不會因為長久使用而髒掉,自然不必特地清洗。
  寧迋舒放好乾淨衣物就在角落把身上的都脫下、疊好再放到牆邊櫃子裡,一旁是淋浴區,他餘光瞄到蘭爍也脫個精光走來,他讓開位置到一旁自己搓泡泡,洗頭髮洗身體,心臟怦怦亂跳。

  「放空放空。」寧迋舒要自己別亂想,默念色即是空,但對他而言都成了廢言,因為他餘光還是會飄到蘭爍那兒,耳朵聽的也是蘭爍沖澡的聲音。真是害羞到快原地自爆!
  蘭爍沖了會兒身體,拿起皂袋搓出泡沫說:「要坐嗎?」
  「做?做什麼?」寧迋舒驚詫,一對耳朵都紅了。
  蘭爍默默把旁邊小椅子用腳挪近,正經詢問:「坐下來我幫你刷背。」
  「啊?哦,坐……嗯嗯,好喔。」寧迋舒為剛才會錯意的自己捏了把冷汗,真是心裡有意,聽什麼都歪得離譜。

  椅子只有一張,寧迋舒坐著搓洗,蘭爍跪下來給他刷背,他受寵若驚:「咦,你幹嘛跪啦,那我還是站著好了。」
  蘭爍按住他肩膀說:「無所謂,你坐。」
  「可是……」他聽到蘭爍用鼻音哼笑,對他說:「你真當我是古代人嗎?什麼膝下有黃金的。這又沒什麼。」
  寧迋舒想起中午竇鵬有意無意酸了蘭爍的話,安慰他說:「我不覺得你是古代人,也不覺得你是什麼老一輩,你知道很多我們都不知道的事,很厲害很前衛。」
  「也沒那麼誇張。」蘭爍頓了下,跟他聊:「其實就像學習新知一樣,很多東西越是學習,就越會發現自己的渺小,我就是這樣。再說,人都是多面的,某方面是天才,其他方面也可能是白癡。」
  「喔。那竇鵬中午說的那些話,你就不必放心上啦。」
  「什麼話?」蘭爍隨口回問,他專心搓青年的背,也不曉得是自己手太寬大,還是這青年的身體單薄又太矮小,輕易就能用雙手覆在這片背脊上,手掌能完全蓋住其肩胛骨,撫摸背上那對小蝴蝶。
  寧迋舒不知道身後的男人心不在焉的聊,拿水瓢接了些水潑身體,他說:「就他說什麼老一輩的啊。我從來都不覺得你老。」
  蘭爍聽見「老」這字從青年嘴裡講出來,多少是有點在意的,他說:「那你覺得我怎樣?」
  「就跟竇鵬他們一樣年輕力壯啊。而且你還比他們都高,然後又很帥。」
  「謝謝讚美。你也很好。」
  「哪裡好?」
  「小小一隻,很可愛。」
  「呃……」寧迋舒臉皮抽了下,這是恩將仇報吧。可是蘭爍又認真強調:「我沒有在戲弄你。你這樣也很好。」
  寧迋舒乾笑:「謝謝喔。要是你能分我十公分就好了。不,八公分也可以。外星人有辦法做到這種事嗎?增高什麼的?」
  蘭爍認真思考,回答:「可能有,但應該都是短暫效果,而且多半是障眼法。」
  寧迋舒嘀咕:「比起先讓自己變得又高又帥,發展星際文明更優先嗎?啊,不過他們搞不好也不覺得高矮是個問題。」

  蘭爍拿刷子給他刷背,然後自己洗自己的,順便也洗了一頭長髮。寧迋舒先洗完進池子坐著,雖然有大好機會欣賞蘭爍入浴,但視線仍無法在蘭爍完美的身軀停留超過一秒,總覺得會噴鼻血、出大糗暈過去。
  蘭爍赤身裸體走來,大方的抬腳跨進浴池,他看寧迋舒窘著臉表情古怪,蹙了下眉心疼說:「真的那麼疼的話,等下我幫你推拿。」
  寧迋舒低頭用發虛的聲音道謝,側過身靠在池子邊緣休息。他看蘭爍的長髮落在水裡冉冉飄動,實在很漂亮,不自覺傻笑了下。蘭爍忽地湊來摸他臉,他整個人僵住,以為發花癡被發現,結果蘭爍笑說:「你真像蝦子、螃蟹,才泡一下熱水,臉跟身體都紅了,沒發燒吧?再泡一會兒就出去吧,你這樣泡久了也不行。」

  寧迋舒暗自慚愧,人家為他設想,結果他顧著發花癡了。「抱歉,老害你操心。」
  蘭爍挨著他坐到一旁說:「不用抱歉。我說了要當你的家人,互相關懷也很好。除非你嫌我雞婆。」
  「才不會嫌你,我覺得你很好啊。」寧迋舒說這話都快藏不住笑意,話音由於害羞而有點發軟,他道:「其實我第一次和別人一起泡澡。」
  蘭爍看他一眼,微笑說:「要是喜歡,以後就一起泡澡吧。」
  「好、好啊。」寧迋舒感覺把這輩子的幸運值用光了,這樣真的好嗎?他非常惶恐不安,而且蘭爍就光著身子坐在他旁邊,他不敢碰觸對方,所以反而令身體更加緊繃了。
  「差不多該起來了。」蘭爍說。
  「噫,這麼快?」
  「因為你整個人都紅通通的,再泡下去感覺會煮熟……」蘭爍半開玩笑說他,其實也納悶他這些古怪的反應。為了一個千歲多的傢伙害羞,可能嗎?還是因為從來沒有和人共浴泡澡的經驗?

  出浴後,蘭爍先讓寧迋舒把頭髮吹乾,寧迋舒穿著寬鬆衣褲回自己的小房間,倒頭躺在床墊上吐氣。他闔眼笑得像白癡,兩手摀臉咯咯怪笑,本來還樂得想打滾,但是動作一大他就腰疼,最後還是像隻小殭屍一樣癱在床上裝死。
  蘭爍吹乾長髮出來,看寧迋舒大字形躺著打瞌睡,出聲要他等一會兒,接著就去找了精油回房給他推拿。寧迋舒依言側過臉趴著,上衣被拉到最上面,蘭爍撫摸他腦袋、後頸跟背脊安撫說:「盡量放鬆。」
  「啊,好。」
  蘭爍垂眼盯著青年溫順乖巧的樣子,因為側首趴臥而擠出一點臉頰肉,微張的嘴巴也有些翹著上唇,可愛得找不到任何事物來比喻,他淡笑了下,倒了些精油在掌心。
  「呼。唔嗯。」寧迋舒感覺蘭爍溫熱的雙手和精油香氣,舒服得閉眼低哼,起初力道並不大,也只是很輕淺的撫摸背部,就在他快睡著時,蘭爍的手法跟施力有了變化,尤其是推揉的部位來到了他的腰部。

  「啊、嗯,呼。」寧迋舒心想他還能忍,抿嘴皺眉在蘭爍身下不時溢出呻吟。
  蘭爍眼神略微深沉,輕聲提醒著:「再放鬆一點。」他手指摸著青年背脊的骨節,一寸寸揉捏,一指按著尾骨和臀溝附近說:「仙腸骨這裡的毛病,去醫院看的話也不是大毛病,但現在也無法就醫,我就用自己的方法給你調整。你忍耐一下。」
  寧迋舒慌張:「什麼你的方法啊?」
  「小說裡的那套囉。」蘭爍的口吻有點戲謔。
  「度氣什麼的嗎?真氣、發功那樣?」
  蘭爍微笑未答,抓住青年纖窄的腰挪了下位置,然後整個人跨坐到青年腿上,由正後方施力推拿。接下來寧迋舒一連串慘叫:「噯啊啊、痛痛痛、痛,你小力一點,拜託不要不要,那裡不行,好痠啊嗯嗯……」

  寧迋舒握拳捶著枕頭,出了一頭細汗呻吟叫喊。而蘭爍卻還是神色淡定的持續整治青年的腰臀骨骼,半晌他看寧迋舒整張臉都漲紅,眼眶濕潤的哀求,有點心軟了,溫聲說了句廢話:「快好了,你放鬆,再忍忍。」
  寧迋舒可憐兮兮的吸著鼻子回嗆:「痛死了最好能放鬆啦啊啊嗯、啊、哈啊,啊不要,我不要,呃嗯嗯……」他兩手拍打床鋪發洩,雙目泫淚控訴:「叫你停你都不停,殺人啊?」
  蘭爍險些笑出來,心想有這麼誇張嗎?還是這人特別怕痛?他心情難得有些浮躁,想把人欺負得哭出來,但又不忍心真的讓人大哭,雙手徐徐推揉著青年的腰身、收住力道,同時也強迫自己收束心神,拿一旁毛巾將身下的人一身薄汗都擦拭過,拉下上衣結束這一場曖昧的氣氛。

  寧迋舒癱在原處輕喘,蘭爍離開他身上收了東西走開,他扭了扭身體覺得輕鬆不少,腰也不那麼痠疼了,歡喜道:「真的好很多啊。謝謝你啦,蘭爍。」
  蘭爍回望一眼,寧迋舒的笑容和道謝是那麼率真可愛,對比之下他卻不小心興起了一些變態的欲望,竟也不打算收歛,要不是不想被寧迋舒討厭的話,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做出可怕的事。
  寧迋舒看到蘭爍皺了下眉,冷下臉回一句不謝就走開,反射性先檢討一下自己剛才有多不配合,他滑開那道鏤刻的隔門喊:「蘭爍?」
  「還有事?」
  「是不是我剛才亂叫亂喊,你不高興啊?」
  「我沒有不高興。」蘭爍擱下東西,兩手在水盆裡洗過,端著水盆要去浴室倒。寧迋舒成了他的小尾巴跟前跟後,再三確認他沒有不高興。他情緒已經緩和不少,淺笑安撫說:「沒事就去睡吧。」
  「我下午睡太久了,有點睡不著。」寧迋舒說完就後悔,這是他自己的問題,老是煩蘭爍可能真的會被討厭,他說:「那,我拿個燈去外頭消耗精神好了。」

  蘭爍抓住他肩膀挽留:「沒關係。我也不睏,你不會吵到我。」
  寧迋舒看了眼空蕩蕩的寢室:「那我們要做什麼?聊天聊到睡?」
  「看星星吧。」蘭爍拉他手往自己房間走,在床邊輕拍寧迋舒的背讓他先進床裡,一點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寧迋舒不是頭一回坐這張床跟蘭爍聊天聊到睡著,沒想太多,俏皮笑了下就自己爬到床裡面把所有抱枕都堆在一起,背靠著它們,懷裡再抱著一顆抱枕,兩腳隨意朝一側打直。蘭爍坐進床裡把床帷放下來,床架子裡一下就變幽暗,他拿了枕臂靠上去,聽寧迋舒問:「星星呢?」
  蘭爍輕笑,打了個響指,周圍景物變化,床架上半部消失不見,周圍房間也成了深山老林,林間還覆著一層白雪,夜晚的天空是迷幻的藍紫色,繁星閃爍,看得寧迋舒發出驚嘆:「嘩……好亮。」

  寧迋舒知道蘭爍肯定有法子能觀星,本來以為就是弄個夜光的星相圖給他講一下天文知識,沒想到會是這樣直接看見戶外星空,他感動道:「真的是星大如斗耶。好大好亮的星星。」
  蘭爍表示:「沒有光害。無污染、無陰霾的天空,當然好看。這在我以前的年代,也不是很稀罕,一抬頭都看得到。當然,山裡的更美。現在是秋天,東北方那裡有仙后座,我們東方稱它們幾顆叫王良、閣道,還有北極星則是稱為勾陳一。」
  寧迋舒傻笑著歪頭問:「咦,是那顆最亮的嗎?」
  「嗯。」蘭爍又給他講了幾個秋天主要的星座,教他怎麼找、怎麼認,這些都是他爛熟於心的東西,雖然知道寧迋舒聽完也可能立刻就忘,但好像只要是跟寧迋舒在一起,做任何事都覺得自在愉快。

  寧迋舒拿手指點了點天上的星辰,認真將它們都記起來,他說:「看星星真是不可思議,我們現在看到的星星,可能幾百萬年前就死掉了,但是它們發出來的光一直在宇宙裡。」
  「嗯,所以跟星星許願也沒用,它們可能都死了。」
  寧迋舒轉頭,錯愕又古怪的看著蘭爍說:「呃,真不浪漫耶。難怪上月奶奶嫁別人。」
  「……」蘭爍轉移話題聊道:「知道超新星嗎?」
  「啊,印象是星星爆炸?」
  「我見過克卜勒超新星。」
  寧迋舒問:「那是怎樣?很厲害?」
  蘭爍無奈吐了口氣跟他講:「很厲害。爆炸的光亮比太陽還耀眼十億倍。」
  「哇,那你怎麼沒瞎掉?」
  蘭爍瞇眼:「我又不是離得很近去看。蠢蛋。」他說:「質量大的星通常也比較亮,不過壽命短。」
  「有些人很像那樣,一生都很精彩,但活得短?」寧迋舒講完轉頭看蘭爍,調侃說:「但你是不一樣的,一千五百多年,可是也沒有很黯淡啊。」
  蘭爍也轉頭迎視,兩人互望,雖然周圍晦暗,但還是能看見彼此的輪廓。寧迋舒盯著蘭爍一雙長眸,感覺他眼裡也有無數星辰,而自己已越陷越深,恍惚間脫口就說:「你眼睛好漂亮。」
  蘭爍目光閃爍了下,寧迋舒看不清楚,卻覺得他好像是有點不好意思。蘭爍問:「要一直看著直到睡著?」
  寧迋舒仰首躺好,點點頭哼聲:「好啊。」他心想,反正睡著了蘭爍會把他弄回自己床上,不擔心。但蘭爍今晚有點不一樣,主動展開被子幫他蓋住,又摸他額頭看有沒有發燒。

  兩人互道晚安,寧迋舒沒撐多久就睡了。蘭爍把星空的幻影撤掉,卻沒有將人抱起來挪回隔壁房間,而是躺到旁邊空位,轉頭盯著寧迋舒的睡顏發愣。

  「真奇怪。」蘭爍無奈笑嘆,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經歷各種人生、多彩多姿的戀情,但曾遭背叛的他在漫長的歲月裡不太相信人間的感情,或者說他不相信自己。所以他對於走入誰的感情生活一點興趣都沒有,同樣也不打算讓誰走進自己心裡。
  但是很奇怪的,寧迋舒這傢伙之前說他過得不像人,他想反駁,卻無從說起。他記得人間百態,卻唯獨忘了自己原本該是怎樣的人,其實早就迷失自我了。記得自己過去的面貌,但逃不過不斷被遺忘的宿命,誰都不會記得他太久,因為人的壽命短暫,就算窮盡一生記得他也沒用,到頭來他只有失去。
  可是現在他心境有點轉變,他想被寧迋舒記住,想要寧迋舒陪伴,想跟這人在一起做很多事,也渴望變得跟這人一樣會生病,也會死去。起初以為是羨慕,但這兩天細細回過味來,他是心裡有寧迋舒了。

  這比他年輕時遇到寶嘉恩時,聽那天外來客講的宇宙觀或任何事都還要光怪陸離。

  「唉。」蘭爍闔眼輕嘆,不確定該拿身旁的青年怎麼辦才好,自己又該怎麼做才好。

  翌日清晨,寧迋舒咂了咂嘴從怪夢裡轉醒,他夢見自己在一座山谷間的花海恣情奔跑,空氣是溫暖的蒸氣,所以他跑太快的話會像風箏一樣飄浮起來。醒來的前一刻他在吃花蜜,但舔著嘴唇才發現一切都是夢,有點失落的同時又覺得自己的床鋪怪怪的,手摸了摸,聽到蘭爍低沉的哼了聲,他驚醒,抬頭發現自己是一手擁住蘭爍上身的狀態,一條腿還跨到對方身上。
  「……」蘭爍面無表情看著寧迋舒,後者錯愕茫然看著他,他說:「早。」
  寧迋舒一手撐在蘭爍腰側的床鋪,抬起上身,腦袋是空白的,直到他發現整個房間都是蘭花,眼神有些驚豔:「好香,都是蘭花?」不只遍地蘭花,床架上也攀爬了許多蘭花,有的是整串花穗像狐尾一樣垂落,也有些花形很迷你但香氣很濃。
  蘭爍沒有任何解釋,只是一雙眼緊盯著寧迋舒。寧迋舒對這景象感到驚奇的同時,也察覺好像有個硬物隔著布料抵著自己的肚子,而且有點燙熱,他直覺想起了什麼而慢慢紅了臉,疑惑的看向蘭爍。偏偏蘭爍一臉淡定冷靜,寧迋舒陷入了自我懷疑,心想:「不是嗎?男人早上常見的反應不是嗎?」

  「對不起。」寧迋舒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道歉,總之先道歉就是。
  蘭爍問:「為什麼道歉?」
  「我賴在你這裡睡覺。」
  「我沒有不高興,你不必道歉。」
  「那你很高興?」寧迋舒想也沒想,問出口才覺得自己這麼講好像挺怪的。
  「嗯,算是高興吧。」
  寧迋舒覺得抵著肚皮的熱源越來越硬了,他嚇得往一旁滑開,蘭爍順勢湊過去,一手撐著他身後床架圍欄說:「不要回去了,這床夠大。」
  寧迋舒忽然想起花是植物的生殖器之類的事,那這滿室的香氣又代表什麼?蘭爍在發春嗎?昨晚他發花癡,今天輪到蘭爍發春,哪有這麼好、又這樣剛好的事?他舉起一手拍拍自己臉頰,小聲嘀咕:「奇怪,我還沒睡醒嗎?做夢?」

  蘭爍神情變得溫柔,鼻音哼出輕笑說:「嚇到你了?我想了一整晚,關於你對我的感覺,還有我對你的。」
  寧迋舒抬眼看他,小心翼翼伸出雙手湊近他兩頰,輕捏。蘭爍無辜揪著眉心問:「做什麼?」
  「不是夢啊。」寧迋舒的表情比剛才還驚奇了。
  「是真的。」蘭爍笑了聲,眼眸微彎。
  「那你想出什麼結果沒有?」
  蘭爍歛起笑容,正經道:「我覺得你喜歡我。還有,我心裡有你。」
  寧迋舒無預料的被揭穿心思,結巴道:「你心裡有我?證據?」
  蘭爍稍微偏頭瞄了下滿室蘭花,看著他眼睛回答:「整個房間都是證據。」
  「那是生理反應吧。」
  「不信嗎?」
  寧迋舒囁嚅低語:「也不是不信,但也有點難以置信。你喜歡我哪一點啊?不可以說全部。」
  蘭爍眨了下眼思考道:「真要說的話──你小小隻的很可愛。」
  「喂!」

Stay Gold 14

  滿室馨香,觸目所及是各種奇形怪狀的蘭花,寧迋舒錯愕又無辜的眨了眨眼,他沒見過蘭爍這樣認真又充滿人味的表情,強勢的態度中掩藏些許不安,蘭爍說:「坦白說,要不是從你一些反應瞧出端倪,我大概也不會就此表露心意。」
  寧迋舒紅了耳根,害臊得飄開視線問:「咦……是噢,我表現得很明顯?」
  「因為我很在意你,所以看得出來。」安撫之餘不忘強調自己的心意,這就是蘭爍。他詢問:「願意跟我試著交往嗎?還是你嫌棄我的年紀……」
  「亂講,我如果嫌棄才不會喜歡你。」
  蘭爍聽了,嘴角扯出一抹燦爛笑靨:「那你願意?」他一手忍不住摸上寧迋舒的臉,真是巴掌臉,又或者是他手比較大,對比起來覺得寧姓青年真是一臉可口。

  寧迋舒問:「之前你不是說我再怎樣也只是你人生中一個過客?你不介意?」
  「所以我不想浪費時間,要是你所有的時間都是我的就好了。」蘭爍語氣溫和,說的話卻不掩飾其貪婪的心思。他想起一些事,手指摩挲著寧迋舒的下巴和臉頰說:「恰好我們都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一起摸索吧。」
  「你沒經驗?」寧迋舒瞪大眼狐疑:「孩子都生過了居然敢跟我說你沒經驗?」
  蘭爍苦笑,跟他解釋說:「嗯,我們那年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我才見到我妻子的,培養感情也是之後的事了。真講起自由戀愛,我確實沒經驗。」
  寧迋舒被蘭爍的雙臂圈在一個小小的範圍裡,他雖然喜歡蘭爍,但沒想過對方會突如其來的表白追求,讓他激動得有點暈眩。幸好蘭爍退開來坐到一旁,摸他頭髮淺笑。他靦腆笑了下,問:「那你跟你妻子怎麼培養感情啊?會做什麼浪漫的事嗎?」問完才又想到蘭爍就是被妻子背叛並殺害的,立刻改口:「呃,不想回答也不用理我,沒關係啦。對不起。」
  蘭爍搖頭表示無所謂:「都過去了,也不是不能聊。那時我家境還算寬裕,有些田產土地,所以規劃了一座小庭園讓妻子打理,閒暇時和她一起照顧兒女,或是讓她邀些朋友來。我不是什麼浪漫的人,可能是因為這樣,和我越相熟就越覺得乏味吧。」
  寧迋舒心疼得皺眉,拍他的肩說:「別這麼說,我就覺得你很有意思啊。」
  「哪裡有意思了?」
  「呃。」寧姓青年思索了下:「像是,你一個古代人怎麼能長得這麼高,這營養也太好了吧。你妻子會不會是因為你長得太高產生了距離感?」
  「不都說身高不是距離?」
  「年齡不是問題。」
  「體重不是壓力。」
  「超老派的啦,哈哈哈。」寧迋舒笑起來,臉驀地被蘭爍的大掌捧著,嘴角被烙了個輕吻,他抽了口氣,害羞得要死。

  蘭爍的聲音沉穩充滿磁性:「你笑起來很好看。」
  寧迋舒別開臉,拿手摀臉背對他悶聲吶喊:「你真的沒經驗?我不信!」

  蘭爍淺笑,沒再繼續撩撥他,而是跟他說:「我是認真的,希望你能考慮我。不要有任何壓力。」說完之後就逕自去梳洗,把感冒藥交給寧迋舒提醒他記得吃,兩人先後出了房門展開新的一天。
  蘭爍這天找劉鈞宏一起去搬木材,山裡有個山洞,他過去整理森林做疏伐時,將砍下來的木材都運去那山洞裡乾燥,因此屯了不少已經能取出來用的材料。寧迋舒自然也跟上了,還有梁盛苜、竇鵬他們都跟過來,蘭爍問他們有沒有想做什麼東西,給他們介紹不同樹種的特性,有人想做自己的一組餐具,也有人想給自己房間做點傢俱,梁氏姐弟要研究做一張搖椅給奶奶,但是沒有製作的經驗。蘭爍說他有書,而且他也做過這類的木工,先挑好材料、做上記號再研究。
  寧迋舒走到搬運木材的車子那兒,問正在捆綁木材的蘭爍說:「那你呢?你想做什麼?」
  蘭爍將長馬尾往身後撩,朝他笑看一眼,答:「想蓋間小屋養雞鴨。蓋好以後去箱庭那房間捉些雞鴨什麼的出來養,蛋很營養,小苜還在長個子,還有你喜歡吃蛋,養了雞的話就讓牠們生蛋。鴨能放養在水田裡吃蟲,之後還有餘裕的話再放養幾頭山羊,讓牠們吃吃雜草。」
  「那是不是我愛吃豬或牛的話你也養?」
  蘭爍想都沒想答:「養啊。你都喜歡嗎?」
  寧迋舒搖頭:「我說說而已,這樣就好啦,有什麼吃什麼。你不要忙壞了。」
  「不必跟我客氣。」蘭爍固定好那些木材之後看著他說:「要是不行我也會照實講,不會勉強的,所以你不用顧慮太多。先上車吧。」

  寧迋舒聽得心裡甜滋滋的,竊笑了下坐去副駕駛座,劉鈞宏等人則讓竇鵬他們飛著帶回去,蘭爍也坐上車發動引擎。寧迋舒看竇鵬他們抓著劉鈞宏飛遠,對蘭爍講:「我也想試試看那樣飛。」
  蘭爍看了眼天邊漸遠的鳥人們,問:「為什麼?」
  「難得有能力可以變身,說不定可以訓練出他們的能力,這樣我也能做很多事啦。」寧迋舒躍躍欲試,他解開安全帶跑下車,脫了鞋襪擺車上。他深呼吸以後把自己變成梁霈樺那樣的雪白大鳥,沒有保留雙手讓翅膀在背上出現,而是直接將兩手變化成羽翼,短褲也成了猛禽那種粗壯的兩腿,臉雖然多了不少羽毛,但沒有整個變成鳥頭和鳥喙,只是頭髮、頸背都是羽毛覆蓋著。
  他振翅讓身體慢慢離地,感覺到整個身體變輕盈,彷彿天生就能知道風的流動和自己每根羽毛的作用,雙眼看的視野也略有不同。他飛得越來越高,看見蘭爍下了車抬頭仰望自己,歡喜叫喊:「你看,我也能飛。」
  寧迋舒笑了起來,蘭爍走到他下方盯著,他本想盤旋一圈,但就跟每隻雛鳥學飛一樣尚未掌握所有訣竅,因此他在半空中一個翻身下墜。
  蘭爍趕緊衝過去接住寧迋舒,他抱住菜鳥摔在草地上,後者好像還在狀況外,沒想到自己這麼快會摔下來,好在飛得也不高,兩人都沒受傷。寧迋舒抬頭問:「你沒事吧?」
  「沒事。不怕高嗎?」
  寧迋舒對剛才的事心有餘悸,立刻變回人樣說:「嚇一大跳。」
  蘭爍摸他臉和手臂問:「有沒有受傷?」
  「沒啊。你呢?」
  「沒事。」蘭爍淡淡講完,想到剛才一瞬間被這傢伙嚇一跳,伸手將正要起身的青年拽回來,狠狠勒在懷裡。寧迋舒驚呼一聲摔回他懷抱,他說:「下次練習告訴我,我在下面鋪個軟墊,到時候學會飛就不怕摔傷了。」
  寧迋舒感受得到蘭爍在意自己,卻不會因此限制自己的意志和行動,心裡既高興又害羞,點頭應好。

  「還有……」蘭爍視線落在寧迋舒唇間。
  寧迋舒認真盯著他問:「還有什麼?」
  「我想吻你。」
  「這麼突然?」寧迋舒錯愕失笑,左右看了看沒別人,自言自語念著:「你早上才說叫我考慮,如果現在給你親不就是等於我考慮好了嗎?」
  「好嗎?」蘭爍偏過腦袋詢問,聲音放軟不少,像是擺出無辜而低弱的姿態央求。
  寧迋舒算是在千江街見識過不少類型的美人,但從沒遇過蘭爍這樣的,加上他本來就深受其吸引,因此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愣愣點頭用氣音答:「好啊。」

  蘭爍欣喜展笑,捧起寧迋舒的臉在唇間印上輕吻,退開來看寧迋舒傻呼呼的呆樣,心裡軟得一蹋糊塗。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在意、這樣喜歡,蘭爍也說不上來,但他不敢做得太多,怕寧迋舒後悔、退怯,所以親完這一下就拉著人起身回車上。
  為免寧迋舒尷尬,蘭爍難得主動在車上開話題閒聊,講起其他人還想種的作物,還有鄭娜娜的後山冒險兼修煉生活。寧迋舒本來被這些話題逗笑了,但想起外面的世界跟這裡截然不同,心情忽然有些低落,話也變少了。

  蘭爍察覺這些,關心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在這裡安生,任由外面天崩地裂,好像有罪惡感?」
  寧迋舒抿嘴,吐氣回說:「有一點。但我知道自己也不能怎樣。這些事你以前都講過,誰也沒辦法挽回。只是有些無奈。換作其他物種的立場來看,人類要是大量滅絕,他們應該會鬆一大口氣吧。可是就算人類有再討厭再糟糕的部分,也是有好的部分,如果最後都會這樣崩毀消失的話,那曾經存在過又有什麼意義?」
  蘭爍將車子改成自動駕駛,聽他說著這些似曾相識的論調,目光多了些憐愛:「好像看到過去的自己。」他莞爾:「以前的我糾結類似的事,所以覺得輪迴沒有意義。」
  「那你現在想法改變了嗎?」
  蘭爍撈過他一手握著,指腹在其掌心輕揉,聲調有些懶洋洋的:「嗯,多少是變了。宇宙有無限可能,對自己而言無意義,對他人而言說不定意義重大。我們會遺忘,這顆星球說不定也會遺忘,但也許在某個時空裡,有誰會發現、看到,然後留下印象,甚至有所感觸。
  就像昨晚說的星星的事那樣,星星本身也許死了,可是它發出的光還在宇宙裡飛馳,有人抬頭仰望的時候說不定會記住它曾經的模樣,為它命名,對著它許願,記住關於它的事。」
  寧迋舒垂眼思索這番話,也回握蘭爍的手,心情平撫不少。
  蘭爍說:「很多美好又純粹的事物,要不是經過千錘百鍊,就是生於萬千腐朽之中還能卓然超出。玻璃的透明美麗,寶劍的堅韌鋒利,都是經由火的燒融及煉鑄,草木花朵的美也是因為土地裡的養分,一隻鯨魚死亡沉落後也會在海底衍生出其他生機蓬勃的世界。
  每個生命的誕生幾乎都伴隨另一個生命的莫大苦楚或犧牲,然後再不斷反覆相似的事,生生滅滅,無休無止。所以有所感悟的事可能會遺忘,但哪天又會因為相似的事再想起來。這也是為什麼我想告訴你自己的心意,不管我跟你能相處多久,我都想在心裡留下你的樣子,就算哪天不小心遺忘了,肯定也有機會再記起來。這一千多年我總是避免讓任何感情和羈絆進駐於心,但現在我不想守著一個空殼度日。」

  寧迋舒快被這段表白給融化了,但還是分了心把蘭爍的手翻來翻去,蘭爍問他在找什麼,他抬眼赧笑:「在找你是不是在手心還是哪裡做小抄啊。說得好肉麻哦,我開心得都要飛上天了。」
  蘭爍被他那三八俏皮的模樣逗笑,抬手捏他臉頰肉:「沒有小抄,看著你我就有靈感講這些話。居然敢懷疑我做小抄?」
  寧迋舒笑著躲開捏臉攻擊,揉著臉頰確認道:「可是,就算我不是鑰匙也沒關係?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但我不是你等候找尋的鑰匙。」
  蘭爍的笑意和目光是如此的篤定:「我只想要你,有你就夠了。」
  「誒嘿嘿。」寧迋舒害羞笑了兩聲,車子自動停到設定好的座標,他還有事想討論:「那我們的關係要現在就公開嗎?」
  「你有什麼想法?」
  「你呢?我現在腦子還很混亂,不知道怎樣比較好。」寧迋舒不知道末日戀愛會不會被其他伙伴們嫌棄,但他知道沉浸在戀愛喜悅中的自己肯定會越來越白癡。
  「我打算等下吃飯時跟大家說一聲。」
  「這麼快?」
  「快不好嗎?」
  寧迋舒拿手蹭了蹭鼻子訕笑:「我怕他們一下子被嚇到。我、我也要有點心理準備啦。」
  蘭爍採納他的意見說:「好吧。那晚餐再告訴他們。」

  寧迋舒嘴角抽了下,心說:「這樣有差嗎?有差嗎?老兄。」

  中午大家拿之前逃難時搜羅的食品、半成品加工成午餐,省下來的時間一起開會討論今後的建設方向。天氣越來越冷,再兩天就要過中秋,農忙即將尾聲,大家一起列出冬天可以吃的東西以及能進行的活動。除了木工之外,還有簡易的電力設備,田地規劃,以及蓄水、引水的建設,還有人提議養蜜蜂,也有說想種香菇的,除此之外也要搜集更多種子或幼苗回來。
  第一次正式的會議由於時間有限,大家注意力也有限,所以僅列出了今後開會的方向,再逐一的按照不同主題進行。會議的紀錄由梁氏姐弟負責,蘭爍主持,大家都能提案。

  會議結束後,蘭爍問了其他人要不要來幫忙造窯,梁霈樺問:「窯還沒做好嗎?昨天竇大廚你們不是都去忙這些?」
  竇鵬大吐一口氣說:「怎麼可能一天就忙完,妳也來幫忙好了。昨天我們幾個光是把木頭鋸成適合的樣子排好就耗了一天。」
  王皓穎說:「不用磚跟水泥,最傳統的作法,今天要拿土來蓋上面的頂了。鋪好土得再把土敲到結實。」
  蘭爍補充:「得敲個兩三天,敲到土變硬才接煙囪點火燒。燒的期間也有事要忙,之後還得冷卻好幾天。」

  薛晟嘆:「開始懷念文明生活了。」
  王皓穎說:「到時候還要請小不點幫忙。」
  「幫什麼?」寧迋舒問完就後悔了。
  竇鵬憋住壞笑說:「聽說窯裡面空間很小,所以需要體型比較小的人去把木炭取出來。」
  寧迋舒瞇眼,狐疑說:「是嗎?之前蘭爍一個人燒木炭也是自己把木炭搬出來不是嗎?」
  蘭爍立刻接腔:「是森林的動物朋友幫忙。」
  寧迋舒:「那你再請那些朋友們幫忙?」
  「恐怕不行,當初季節跟現在不一樣。這時期的話牠們都忙著吃東西度冬,而且之後也要冬眠了。」蘭爍意味不明笑了下,又說:「而且牠們現在長大,那麼小的窯洞不可能鑽得進去。」

  梁盛苜猜出了什麼,舉手問:「蘭先生當初找的朋友該不會是熊吧?」問完就看到蘭爍揚起微笑當作回應,當初還是小熊,現在長成大熊當然鑽不進小洞了。

  於是多數成員一起去幫忙造燒炭的窯,梁盛苜陪著奶奶去山野間散步順便採些山菜,蘭爍請梁霈樺留下來教寧迋舒飛行。有梁霈樺這個飛行前輩在,寧迋舒也不怎麼怕摔,唯一比較困擾的是梁霈樺會對變身的他尖叫:「好可愛!」
  就算寧迋舒後來改成變身成竇鵬那樣的鷹,得到的評語也是可愛而非帥。他也看開了,對於帥他從不糾結,因為他很早就有自知之明,這字跟他無緣。

  練了半天,寧迋舒已經掌握訣竅飛得很順,尤其是這片山林的風很溫和,飛在天空讓他感覺很愉快自在,最後他在梁導師及蘭爍的注目下盤旋了兩圈再俯衝而下,俐落著地。梁霈樺鼓掌跑來:「很好很好,你飛得很不錯,不輸我家小弟了。我教你的是我習慣的方式,你可以觀察其他鳥類飛行的情形。對了,王皓穎的飛行你也能學,非常適合狩獵,你還沒試過他那種獸變特徵吧?」
  寧迋舒遲疑:「沒有啊。總覺得雖然是貓頭鷹,但樣子有點太可愛。」
  梁霈樺張大眼強調:「傻瓜,可愛才無敵。噢不是,我是說,貓頭鷹的握力是非常強大的,而且牠們的翅膀構造特殊,可以消音飛行,總之很厲害,多學一些保證沒壞處。」
  「好啦,聽妳大力推銷,我改天找他請教看看。」

  蘭爍拿了弄濕的毛巾過來給寧迋舒擦汗,遞上茶水問:「餓不餓?」
  寧迋舒用力點頭:「太餓了。」
  蘭爍淺笑:「餓就對了。光是變化就需要體力,何況你跟著霈樺練習一下午了。」
  梁霈樺在一旁看他們兩個互動雖然很平常,但氣氛微妙的不同,抿嘴浮現曖昧表情觀察。寧迋舒喝茶時接收到她異樣的注視,問:「妳怎麼這樣看我?」
  梁霈樺敷衍笑了兩下:「哈哈,沒有啊。我怎樣看你了?」
  蘭爍說:「妳瞧出來了吧。我們也沒有想過瞞著誰,今天我跟迋舒表白,然後我們在一起了。」

  梁霈樺倒抽一口氣,直接問蘭爍說:「請問你喜歡小不點的哪一點?」
  蘭爍把寧迋舒摟進懷裡秒答:「小不點。」
  梁霈樺驀然獸變之後飛到空中,興奮吶喊著要去找鄭娜娜報喜訊,那瘋狂的樣子比兩個當事者都還誇張。寧迋舒傻眼:「她這麼激動做什麼?」
  蘭爍給了個精闢見解:「應該是在這種荒山野嶺的日子太過平凡,沒什麼八卦,所以現在她的八卦魂在燃燒。」
  「你不要用這麼淡定的口吻描述這件事啦,真不像是你會講的。」

* * *

  當晚,所有伙伴們吃飯時都能看到梁霈樺不時跟鄭娜娜竊竊私語,而且她們兩個還不時偷瞄蘭爍跟寧迋舒,搞得其他人也不時順她們的目光觀察那兩人。
  寧迋舒捧起飯碗埋頭苦吃,那張碗幾乎要把他整個臉都掩住了。反觀蘭爍仍跟平常一樣優雅、神情平淡的細嚼慢嚥,用餐的樣子宛如詩畫。

  飯後,蘭爍出聲挽留他們說:「各位,我有事情要報告。」正要離席的人又坐回來看他,他起身瞄了眼緊張到頻頻喝水的寧迋舒,說:「今天我跟一個人表白,然後我們在一起了。」
  「咳咳咳。」寧迋舒不受控制的咳起來,臉都紅了,所有目光很自然的落到他這裡,他嘿嘿訕笑兩聲說:「蘭爍講的那個人就是我。」
  蘭爍滿目寵溺的笑睇寧迋舒,語調維持平常的冷靜無波:「嗯,就是這樣。」
  梁盛苜翻譯給上月聽,上月也一臉訝異問蘭爍:「真的?」
  蘭爍報以淺笑,點頭回應:「我是認真的。」
  「哇唔!」薛晟驚呼:「但是蘭先生以你的年紀看小不點不會覺得……」
  竇鵬轉頭睨了薛晟一眼,讓後者噤聲,再看向寧迋舒說:「你高興就好。不必管別人怎麼想。」
  寧迋舒既意外又感動,被一直以來很照顧自己的大哥鼓勵,他朝竇鵬用力點頭微笑。
  竇鵬彷彿卸下重擔似的吐了一口氣,起身說:「今天輪到薛晟、阿宏你們兩個洗碗了。快去吧。」接著又朝蘭爍招了下手說:「那個,蘭先生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

  蘭爍點頭,摸摸寧迋舒頭髮讓他安心,再跟竇鵬到走廊穿了鞋往外走。離屋子夠遠了,蘭爍喊他說:「你可以說了,他們應該聽不見。」
  竇鵬一回頭就瞪著蘭爍講:「我對你真的是又愛又恨!」
  蘭爍面無表情,但眼神有些無奈好笑。竇鵬說:「我啊,一方面很感激你,但另一方面又覺得你很礙眼討厭。其實我知道就算沒有你,小不點大概也不會考慮我。知道歸知道,心裡還是不爽。唉,好想談戀愛。」

  安靜的過了十幾秒,月光下的蘭爍像尊玉雕似的沒反應。竇鵬額頭出了些汗珠,他臭臉問蘭爍說:「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蘭爍搖頭,但是看竇鵬一臉不甘心,安慰了句:「就算是末日,只要人跟遠古族沒死光,有心還是可能找到對象的。你看我活一千五百多年,這才第一次戀愛。」
  竇鵬翻白眼,覺得自己快被蘭爍給氣死。什麼男子漢之間的對話、對決、對槓,完全沒有這回事,酸爽不痛快,他們兩個果然就是不對盤而已。他望天大吐一口氣,撥了下長長的瀏海說:「算了,先不說這個,我是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說吧。」蘭爍淡定得像個NPC一樣。
  「我跟其他兄弟聊過,覺得我們還是另外再蓋間房子好了。雖然住你那裡是很方便,但是總覺得、唔,住在陣法的房間裡還是有些微妙啦。但是平常勞動跟吃飯還是在一起,只是另外蓋個可以睡覺、休閒的住屋。這事我還沒有問過霈樺,但目前也有把他們一家三口算進來。」
  「迋舒呢?」
  「他不是就跟你一起嘛。所以沒有算他啊。」
  「你們討論蓋屋子是在我們交往之前吧。一開始就沒有把他算進去,不是嗎?」蘭爍問話的語氣很平淡,雖然無意逼迫,但還是讓竇鵬感到了一點壓力。
  竇鵬嘆道:「對,本來就沒有算他。就算你們沒在一起,我們幾個也認為他會住在你那裡。沒有別的意思,一開始你是因為他才收留我們幾個,我們真的很感激,但是考慮到他的體質現在不穩定,萬一有什麼情況的話,恐怕只有蘭先生幫得上他。我們幾個雖說是遠古族,末日來臨時都有點自顧不暇了。能回報的也就只有努力不給你扯後腿而已。
  寧迋舒他成天都那麼少根筋、開朗的傻樣,但我知道他很多時候是裝傻,不讓自己去意識到問題。這裡就他一個人類,生了病也想跟著大家一起做事,心裡一定很不安,覺得自己很沒用,但如果不是因為有他,我們幾個別說跟親人兄弟重逢,能不能好好活著都是問題。他是我們心目中的……」
  「的?」
  「吉祥物。」
  「……」
  「意義重大的吉祥物。」竇鵬用力點頭,彷彿是在催眠、說服自己什麼。「所以我們很自然就認為蘭先生會照顧他的。」
  蘭爍聽完沒有什麼情緒,同意道:「好。你們想蓋怎樣的屋舍,就去書庫裡找書參考。需要幫忙再問我。等會兒我要帶他去樹林裡採夜光蕈,已經跟娜娜她們約好了。你們要養嗎?」
  「養那個做什麼?」
  「沒有太陽能可用的時候,可以用那個照明。但還是得養在陣法裡,控制環境讓它們在一處生生不息,一樣是會耗能量。」
  竇鵬忍不住嘀咕:「每次聽你講那個什麼陣法都覺得不是黑科技就外掛。」
  蘭爍聞言揚笑,大方表示:「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是了。」就是黑科技,就是外掛啊。
  但蘭爍這麼坦率講出來,讓竇鵬感到詭異和敬畏,他可以試著理解小不點不愛自己,卻很難想像怎樣的人會和蘭爍這種千年怪物交往,或許是寧迋舒真的少根筋?

  他們回屋時,發現其他人都跑去溫室那裡,溫室是亮著的,但溫室並沒有安裝燈具,光源來自於一根豎立的物體,物體上端頂著一團朦朧光盤,如果細看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個星系的縮影投射出來的光,主體是一顆接在長棍上的圓球,長棍是不明金屬。
  握著像魔法杖物體的人是個雙馬尾少女,她自稱可男可女,沒有什麼性別界限,但偏好以女性的姿態來到這顆星上。寧迋舒還記得她,向其他伙伴們介紹這位蘭爍的外星人朋友,寶嘉恩。鄭娜娜想起自己初見寧迋舒時的事,喃喃自語:「原來真的有外星人啊。」

  寶嘉恩拉了下裙擺,一手按在胸前跟他們行禮:「你們好,我是寶嘉恩,來自於目前人類還無法測知的遙遠星際,是負責太陽系巡邏的官員,和其他星際間的聯盟一起維護著星際間所知領域的和平,過去待過的單位是專門追查辦理星球、星系走私犯罪、物種走私等勾當,最近才調職。在下也是蘭先生的朋友。性別是雌雄同體,能隨意改變。」

  聽到這裡,寧迋舒不意外的看到大家一臉懵。寶嘉恩好像挺享受他們這種反應,掩嘴輕笑補充一句:「嗯,對,跟牡蠣一樣,有公有母,還有雌雄同體。浩瀚宇宙,無奇不有。在我們那裡呢,無法變換性別是很奇怪的,和你們這裡恰恰相反。」
  薛晟轉頭跟王皓穎嘀咕:「噯,他說我們不能變男變女很奇怪。我是耳朵壞掉還是腦子故障啊?」
  王皓穎斜睨他,小聲回:「你不會把他當成牡蠣星人就好啦,笨蛋。」

  寶嘉恩朝溫室入口揮手:「蘭,我來啦。」
  蘭爍看到其他人表情好像受了什麼衝擊一樣,傻愣愣的,問寶嘉恩說:「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寧迋舒也陷在自己的思緒裡:「原來牡蠣是這樣啊,以前吃的時候都不知道。」

Stay Gold 15

  寶嘉恩的來訪引起其他伙伴們的好奇,其中就連上月都有些不可思議的表示:「我居然能聽得懂你們所有人在說什麼?」

  其他人同樣感到詫異,寧迋舒說出了他們的疑惑:「為什麼我們也聽得懂上月奶奶講的話?」
  蘭爍看向寶嘉恩要她解釋,她害羞又有點得意的嘿嘿笑兩聲,指著右邊馬尾上的亮片蝴蝶結介紹道:「我的工作不是需要在許多星系間往來嘛,那為了能更快瞭解不同星系的狀況,特別是星球上有有機體生存及活動的時候,所以我們聯盟研發了各種相關的產品。其中一個就是能立即溝通的翻譯程式,植入我們身上的微型晶片,這蝴蝶結裡的裝置是加強翻譯能力的。
  大自然間也有這樣的天然翻譯功能,但在你們地球好像分成幾類,心電感應、意念溝通,或人跟鬼之間那種意念交流,都是這程式發展的基礎概念。因為這個強化器,所以在我周圍的人也可以接收到相應的效果,效果高低也是因人而異。
  而我左邊這個蝴蝶結則是另一種強化器的效果,可以看到不同次元空間或是某些東西的精神體,所以見鬼的機率就大大的提升囉。」

  寧迋舒秒吐嘈:「拜託妳不要帶著燦爛笑容預告我們大家會見鬼啦。」
  鄭娜娜倒是靈光一閃提問:「所以蘭先生幫我施的秘術,原理是差不多的嗎?」
  寶嘉恩歪頭看她,抿笑點頭:「差不多吧,你們這裡講程式語言什麼的,換成宗教玄學套到另一個系統就成了符咒陣法,但其實你們平常都在使用,只是不自知,也沒有意識到。文字、符號,這些全都是零件,而我們只不過是比你們更早也更深入的瞭解這些,然而鑽研了很久。這宇宙的東西,懂得越多就越不懂,很有意思的。」
  薛晟的腦子有些漲,他舉手問:「所以寶小姐你看得到細菌並且能跟它們溝通?」他講完立刻被竇鵬、王皓穎巴頭、打手臂,低聲念他別老是問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寶嘉恩點頭:「理論上沒有不行,實際上是有點困難。對了,蘭先生不是急著要我來幫一個朋友檢查身體?」
  「急著?」寧迋舒抬頭看向蘭爍,後者目光閃爍了下,表情不太自然的含糊低喃沒那麼誇張,他看蘭爍該不會是在害羞,很想跑過去逗弄一下,但礙於大家都在,他也不好意思跟蘭爍互動得太熱切,免得被其他人嫌棄。

  蘭爍走來寧迋舒身後,兩手搭他的肩對寶嘉恩講:「迋舒的身體起了變化,前陣子他感冒發燒,現在好得差不多了,但身體能憑意志變化成其他遠古族的樣子,而且能進一步學習所變化種族的能力,只是還不知道能學到什麼地步。」
  寶嘉恩走向寧迋舒,,詢問他道:「可以取你一點血液和皮膚組織當檢測樣本嗎?一點點就好。」
  寧迋舒問:「會不會痛啊?」
  「一點都不會喲。」寶嘉恩眨單眼賣萌,這是之前學習這星球環境時也一併吸收的東西,部分女性會這樣子讓人放下防備心。取得寧迋舒同意之後,她只是握了他的手輕晃兩下就結束,寧迋舒抬手翻看手心手背,一點傷痕都沒有。

  「沒傷口啊?」寧迋舒問。
  蘭爍說:「是隔空抽驗吧。所以就算有傷口也不會在表面看到。」
  梁盛苜兩眼都在發亮,他說:「外星科技真的好厲害,這樣是不是像氣功那樣,可以做出肉眼看不到的衝擊?」
  寶嘉恩手裡多了一顆像小水珠的東西,約3釐米大小的水珠送到他手持的「魔法杖」球體內,點頭回應說:「不只這樣呢。星海間有罪犯專門拿這技術盜竊各種珍稀物整的身體部位,比如內臟啦、眼球啦,或一些有趣的器官和肢體構造。遠古族也是太陽系對外走私的熱門大宗,以前純種是熱門選項,有一陣子流行過人和遠古族的後代,近來最多被走私的是人類改造成遠古族的後天品種,但最稀少也居高不下的熱門,則是返祖個體。」
  她看其他人臉色古怪,低落又有陰影的樣子,乾笑了聲把話題拉回來說:「好啦,這個檢測需要一點時間,我方便在這裡住幾天嗎?蘭先生。」

  蘭爍點頭:「當然可以,妳隨意就好。」
  寶嘉恩問:「接下來你們還有什麼夜間活動?」
  梁盛苜開心道:「蘭先生要帶我們去找夜晚發亮的菇蕈。」
  寶嘉恩一聽也來了興致:「那正好,我有生態模擬保存器,就用那個收養。但現在是這顆星球的秋天吧,還找得到嗎?一般不是夏天潮濕的時候才有?」

  蘭爍肯定道:「有個品種在秋天都還會出現。你忘了我是誰,森林裡發生什麼事瞞得過我?」寶嘉恩笑著把大家戲稱魔法杖的裝備縮成四、五公分小的墜子掛在腕上,其他人討論誰要留守家中誰要跟著蘭爍出門,其他人就算對採菇興趣不大也都想看寶嘉恩會拿出什麼好玩新鮮的東西,結果就是全員一起夜遊。
  寧迋舒方才聽他們交談,這才想起蘭爍以前講過蘭花的生態,關於真菌跟蘭花的關係,真菌遍佈各地,所以蘭爍能利用那些特性知道森林的各種動靜。出發時,幾個天裔族說要帶其他人先飛到目的地附近,蘭爍對寧迋舒說:「你帶我吧。我給你指路。」
  寧迋舒驚慌擺手,兩手最後還在胸前打個大叉:「我嗎?不行不行、我剛會飛怎麼能帶人,太危險了。」
  「沒事的。你忘了我又不會死。」
  「可是你會痛啊,我不要那樣。」
  「我不會有事,我是植物人。」
  「呃。」
  蘭爍摸他頭髮哄說:「我沒有說笑,萬一你掉下來,我還有辦法救你,沒事的。」
  「怎麼救?」寧姓青年相當狐疑。「該不會你又要說森林的朋友?」
  「森林到處都是植物,到處都是我的地盤。」蘭爍輕捏他臉頰笑說:「跟我一起行動會沒事。」

  寧迋舒也不想讓其他人等,就當著其他人的面開始獸變,脫了鞋襪之後變成一隻穿著T桖的白色大鳥哥哥,臉頰也覆著不少細絨雪白的羽毛,頭上的大羽毛張揚翹起,雙手成了翅膀稍微開合。反觀其他變獸變的伙伴則是翅膀從背後展開,眼瞳也變得不同,但手腳都維持原樣,竇鵬他們看到寧迋舒這鳥樣忍不住笑起來:「你也變太多了吧?根本是鳥。而且你這樣要怎麼帶人?爪子太用力可是會將人抓破皮的。」
  寧迋舒汗顏:「我以為你們都、噯,我調整一下,等等哦。」他歛起翅膀來,兩腳輕踱,晃頭晃腦的,很快恢復原來人樣把鞋襪穿回來,撩了衣服重新再變一次,詢問大家意見:「怎樣?」
  眾人一致拍手鼓勵,接著梁氏姐弟帶著上月、竇鵬他們帶著寶嘉恩、劉鈞宏飛上天,劉鈞宏是趴在王皓穎背上,其他人則是被橫抱,寧迋舒參考他們的方法以後,手足無措瞪著蘭爍。
  蘭爍說:「我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怎樣想都怪啊。如果背著你的話,會很像握壽司上面的那塊過長的生魚片,如果橫抱你,那畫面……但既然你說都可以……」

  寧迋舒選擇公主抱蘭爍,平常他是絕對不可能辦得到,但變化後力氣跟著增強,他居然覺得蘭爍有些輕,調戲道:「蘭,你是不是都吃很少啊?好輕哦。」
  蘭爍沒反駁他,一臂勾著他的肩頸懶洋洋笑回:「因為我想吃的都不在飯桌上。」
  其他在空中等著的人沒聽清楚他們的對話,但王皓穎、劉鈞宏例外,雙雙汗顏,王皓穎翻白眼深呼吸:「真是夠了。」

  寧迋舒他們帶頭飛行,雖然飛了沒幾分鐘就著地,但這段路如果步行也得花上不少時間,更別提途中根本沒有路可走,都是山地。蘭爍精準指示了地點,一行人陸續降落到樹林裡,周圍聽得見附近溪流的淙淙流水聲,落地後寧迋舒召集大家點名,確定沒有誰被落下。
  寧迋舒點名同時已經聽到梁盛苜他們發出驚嘆聲,因為周圍已經看得見幽微的白色螢光,一小簇一小簇的散佈在各處腐木枝幹上,粗略看數量有兩、三百朵菇蕈。寶嘉恩拿出一串珠鍊,每顆珠子都呈現半透明乳白色,他給每個人發了一顆珠子說:「這珠子是生態模擬保存器,白色這款能保存大約這顆星球一坪為單位的生態環境,本來是方便我們巡邏官發現新物種或做取樣工作時研發的產品,但不在管制範圍,就當成見面禮送你們吧。這東西雖然能重覆使用,但每次的保存內容都有期效,最久半年就得釋出保存內容,並且擺在通風良好的地方三個月至半年充飽能量。拿到手的時候,請在心裡直接設定使用者名稱跟密碼,以及相關指令。內建了追蹤功能,如果有違星際法的話會出現警示標語,請勿觸法,說明的部分代致如上。」

  梁盛苜問她:「要是觸法的話會怎樣?」
  寶嘉恩對少年神秘微笑:「嗯,這個我要翻一下手冊才清楚,畢竟我是不會觸法,所以不太記得呢。」

  寧迋舒拿到珠子就看到眼前浮現螢光字幕──

  「以下皆以精神意念操作,初次使用請登錄使用者名稱:__」

  寧迋舒嚇了跳,橫線上立刻冒出驚嘆號,他連忙用意念把驚嘆號消除,填上了自己的本名,但因為被嚇得莫名其妙,所以填上的名字後面多了一串亂碼:「寧迋舒@#@$%Y%︿U」
  只好靜下心來重填一遍,接著輸入了密碼跟開啟使用等指令。他迅速填完以後看了看其他人也一臉認真盯著虛空發呆,應該也是在操作這東西,感覺好像一堆夜遊的邪消徒,忍不住移起嘴角偷笑,然後湊近蘭爍提醒:「嘿,記得帳密不要設一樣啊。」
  蘭爍聞言立刻閃了下視線,寧迋舒看他表情念道:「啊,你是不是又偷懶設一樣啦?」
  「沒有。帳號是我,密碼是你。」
  梁霈樺在一旁幽幽插話:「你們兩個不要放閃啊。」
  「我們哪有啊。」寧迋舒心虛回嘴,開始採集那些發光的蕈類,只要默想指令,珠子就會飛到鎖定的目標上方將所想要的範圍移轉到一顆透明球狀物裡,也有人的珠子是變成了水滴狀、金字塔形,摸索的過程大家彷彿回到童年一樣。

  半小時之後,大家把外星朋友的見面禮玩得差不多了,帶著各自採集的生態球回去住處。蘭爍跟他們約好隔天要起來播種,從月牘茶坊拿回來的種子還沒有種下,然後各自解散。大家都要回房間睡,於是走廊一下子排滿了人,像是擠在宿舍等電梯的學生們。
  竇鵬毫無壓力的大喊房間密碼,比較有羞恥心或顧及隱私的都是在內心默念。有人在討論會種出怎樣的樹來,薛晟說:「如果種出一顆長滿各種罐頭的樹好像不錯。」
  王皓穎吐嘈那樣只會製造垃圾,劉鈞宏則說:「如果樹能長出理想情人呢?」
  其他人皺眉吐嘈:「太獵奇了吧,有夠詭異。這會變成驚悚故事!」
  鄭娜娜陰沉著臉用抖音附和:「就是說啊,那種樹也太可怕了。我不要。」
  梁霈樺問:「妳今天不住後山啊?」
  寧迋舒好笑道:「而且妳自己就是鬼了還怕啊?」
  鄭娜娜瞪他一眼,扁嘴說:「鬼也怕鬼啊,難道你們人就不怕壞人嗎?我今天想回來整理房間,明天取消空間搬去後山修煉。」
  梁霈樺點頭:「這樣啊,那我再去後山找妳吧。」
  上月掩嘴打呵欠,嘀咕著:「啊,年紀大了果然不適合玩得太晚呢。」由於寶嘉恩在這裡的緣故,大家都聽得懂她說什麼,互道晚安後帶著笑容回房間休息。

  蘭爍跟寧迋舒墊後,寧迋舒回頭看了眼還在客廳目送他們的外星客人,揚聲問:「妳不來開房間嗎?」話講出口他就後悔了,抬頭就看到蘭爍一臉要笑不笑的。
  寶嘉恩擺手說:「不必。我可以十多天不睡覺。」
  「噫,熬夜不好吧?」
  「別誤會,只是週期不一樣。」

  蘭爍摸寧迋舒頭髮催促:「不必擔心她,我們回房間了。」
  「唔。」寧迋舒被蘭爍拉著手帶回房間,他發現自己睡的小床不見了,一樣寬敞的空間只剩通往浴室的走廊和蘭爍那張簡練素雅的架子床,原來小空間多了一大面牆的衣櫃。他呆了幾秒,抬頭看一旁蘭爍投以疑問的注視。
  蘭爍說:「我的床夠大,每晚我都陪你聊到睡著,一起睡的話也不必再抱你回另一張小床了。」
  「是為了你方便?」
  蘭爍噙笑搖頭,牽他走近架子床說:「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寧迋舒離床越近,心跳就越用力,怦怦、怦怦、怦怦,他還沒想好怎麼回事,蘭爍已經在他面前跪著單腳給他脫鞋襪,然後把他的腳ㄚ托到掌心輕握。
  蘭爍輕笑:「你的腳真小。」
  寧迋舒倒抽一口氣把腳縮回來,手忙腳亂:「我自己脫就好啊。」他真是快被蘭爍嚇壞了,簡單講就是受寵若驚。

  蘭爍覺得他慌亂的模樣很有趣,站在那兒兩手負在身後,稍微前傾身子詢問:「一起沐浴好嗎?」
  寧迋舒嘴角抽了下,一臉要爽不爽、要笑不笑的樣子,脖子也僵硬的扭著,要點頭又不想點頭。蘭爍忍不住輕笑一聲,說:「你抽筋嗎?」
  「我害羞啦。」寧迋舒咋舌:「你很故意耶。我不要跟你一起洗!」
  蘭爍比了個請的動作:「那你先去洗吧。」

  寧迋舒跑去衣櫃拿換洗衣物,洗澡時會哼歌,唱著末日前的流行歌曲,非副歌的地方有點走音,不滿意還會多唱幾遍。雖然現在他有種幸福來得容易的錯覺,但仔細回顧自己的人生又認為並不簡單。「都是因為我努力活下來,才有現在吧。」他喃喃自語,同樣的感觸不曉得蘭爍會不會有,過去他只是心疼蘭爍漫長歲月裡的孤獨,如果能發生很多讓蘭爍不後悔活著的事就好了。而他希望自己是那些事的其中之一。
  「哈啊嗯。」寧迋舒打了個大呵欠,從回來之後他就感到比平常還疲倦,泡了澡雖然有點精神,但在溫暖的水裡坐太久又開始犯睏,他抹了把臉出浴,吹乾頭髮,一臉滿足的跑出去找蘭爍。

  蘭爍正在床邊把收進來的衣服褶好,那些衣服多數是寧迋舒的,蘭爍因為衣服不怎麼髒,所以也不常洗。寧迋舒喊:「我洗好,該你啦。」蘭爍不常洗衣,但還是天天洗澡,寧迋舒喊完就看到蘭爍正在褶自己的四角褲,害羞衝過去搶過來,羞恥道:「這個沒關係啦,我自己會褶。」
  蘭爍知道他害羞,臉上掛著含蓄收歛的笑意睇他一眼,摸他頭髮說:「那我去洗了。」
  「好。」寧迋舒聽腳步聲走遠,回頭瞅了下,回頭盡速把自己的衣物都褶好,然後他就看到了蘭爍的三角褲,有三件,黑的、深藍、鉛灰,不是四角是三角的,他拎了一件起來看,害羞的褶好它們,一起收去衣櫃裡。

  關衣櫃門前他又看了眼蘭爍的衣櫃,什麼朝代的服飾都有,比較古早的服飾則是用透明套子收著,並沒有像古墓裡挖出來那樣風化消失,只是他也不清楚那些是仿古的衣飾還是從古代收藏至今的就是了。他再瞄了眼收納內褲的地方,嘿嘿笑兩聲:「好害羞哦。沒想到裡面穿得那麼悶騷,咯咯咯。」青年怪笑著關上衣櫃門,瞥見蘭爍站在一旁而發出驚叫:「哇靠!」
  蘭爍神情淡定的說:「我忘了拿內褲,幫我挑一件吧。」
  寧迋舒整張臉燙熱的打開衣櫃門,捏了件鉛灰色的給他,目光無法跟他對視。
  蘭爍勾著嘴角接過內褲:「謝啦。」

  等腳步聲再次遠離,寧迋舒兩手摀臉跪下哀號:「啊啊,都被聽見了吧!」最後他用「我正我住在他心裡,他知道我就這德性吧」的講法來安慰自己別在意,很快振作起來跑去床那裡試躺、打滾,將幾顆抱枕疊好,像之前聽蘭爍講古那樣靠坐,瞇起眼設想曖昧情境,自言自語起來:「這樣的角度很適合接吻啊,真害羞。噯呀不要啦,嘿嘿。啊啊,越想越害羞,怎麼辦,同睡一床我根本睡不著吧!」

  寧姓青年陷入自己的妄想情境裡,興奮的亂踢腿,摀臉花癡尖叫,為不存在的失眠困擾了三分鐘之後癱在抱枕堆上熟睡。蘭爍洗澡完回來,看到的就是小不點大字形躺在抱枕堆裡輕酣的畫面,而且嘴角有點流口水。
  蘭爍莞爾,小心翼翼幫他調整睡姿,蓋好被子,坐到一旁凝望其睡容,指腹輕抹過他的眉毛,輕觸他可愛的鼻頭、唇珠,還有下巴,低頭湊近他耳鬢低聲說:「迋舒,我喜歡你。」
  「哼嗯嗯。」寧迋舒嘴巴動了動,哼出像是在笑的低吟。
  「呵。」蘭爍覺得戀愛真是奇妙的事,不置身其中的話無法體會到箇中滋味,他越來越喜歡這人,這一刻比前一刻還喜歡,這人連睡著都能逗他笑,很不可思議,分分秒秒都能有新發現,所有感識都宛如新生。

  寧迋舒睡熟了,蘭爍出了房間去找寶嘉恩,從走廊就能遠遠看到寶嘉恩在客廳工作的身影,「魔法杖」投射出幾個懸在半空的立體平台,寶嘉恩在上頭做運算和操作。蘭爍到廚房煮了紅茶,端到客廳招呼道:「喝紅茶嗎?」
  「謝謝。請給我四顆糖。」寶嘉恩說完看了眼蘭爍,視線停了幾秒微笑道:「你的表情真是柔和得不可思議啊。」
  蘭爍挑眉:「是嗎?」
  「不久之前,你還是一副『最好世界末日』的冷漠嘴臉呢。結束不了自己,就乾脆結束世界,生人勿近的氣氛。現在這樣,是因為你跟寧先生在一起了吧。」
  「你知道?」蘭爍坐到一旁椅子上,替她加了四顆方糖。
  寶嘉恩蹙眉吸了口氣,怪笑回應:「噢,拜託,沒瞎沒聾的都知道好嘛。怎樣?有沒有久違的感覺到幸福?」
  蘭爍端杯聞了下茶香,垂眸淺笑:「嗯。幸福安逸得令人不安害怕。」
  「你也會怕?」寶嘉恩有點不相信。
  「我是人,當然會有害怕的事。想擁有什麼都得付出,現在雖然幸福,但如果想一直這樣,也需要勇氣爭取,需要付出更多。我希望他也能幸福。」
  「蘭先生真的變了不少啊。這麼短的時間,真是判若兩人。過去這麼久的日子裡都沒變過,忽然有一天就變了,究竟是蘭先生有趣,還是人類都這麼有趣?如果是後者,那麼人類要是滅絕就有些可惜。」
  「人類不會那麼輕易滅絕的。」
  寶嘉恩笑了:「說得也是。那麼弱的物種,卻也意外的頑強。」
  「更何況這顆星球針對的從來都不是任何一個物種。」
  寶嘉恩手裡的動作沒停,她邊忙邊聊:「雖然不是針對人類或遠古族,但是他們醒悟得太慢了啊。你這一千多年一路看過來,特別有感觸吧?科技、人權、文明,雖然進步得很快,但人類、遠古族多數都只關注於自己,明明智力及悟力都遠高於其他物種,卻始終只顧及自己,變得自大傲慢。以前看過幾本這星球的星際小說,覺得很有意思,他們描述星際間最可怕的是蟲族,會侵害許多星球,不過在我看來倒覺得人類、遠古族這樣高智力、高悟力的物種,和蟲族沒什麼兩樣呢。妙的是,遠古族現在也沒有什麼蟲類的族裔了……」

  「寶嘉恩。」蘭爍忽然喊她,她停下端茶喝了一口,抬眼看見梁盛苜。梁盛苜兩手揪著衣擺,拘謹道:「我、我出來上廁所,不是有意聽你們聊天。」
  寶嘉恩歉然笑了下:「不,我才要抱歉,說了些不中聽的話。」
  梁盛苜踟躕了會兒,問:「我可以坐下來聽你們聊嗎?」
  蘭爍起身,把少年嚇了跳,他溫和淺笑:「我再去拿杯子。喝紅茶嗎?」

  梁盛苜坐在客廳裡,問寶嘉恩關於遠古族的事,他知道遠古族對族內的資訊一直都不是完全公開透明,雖然他自己也調查過一些族裔歷史,卻還是有許多矛盾不解的地方。他從方才聽見的問起:「寶小姐,你很清楚我們遠古族的事?」
  寶嘉恩想了下點頭回答:「肯定比你知道得多。我們默默關注這顆星很久了,星際新聞偶爾也會看到這顆星的事。」
  「那,蟲族為什麼後來沒落、至今整個絕跡了?真的像族內記載的,是因為絕症?」
  寶嘉恩停下手邊工作,轉身面向少年,認真問:「你真的想知道,我也會告訴你,只是你接受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請告訴我吧。」
  「蟲族是被其他遠古族殺光的。」寶嘉恩垂眼低語:「嗯,這件事只有在這顆星上是秘密吧。種族屠殺不是只發生在人類,遠古族也有。人類會做的好事,遠古族也會,人類歷史發生過的慘事,遠古族也有。只不過遠古族將歷史美化、修正過了,你們自詡比人類優秀、高等,可是犯的錯卻那麼一致。我們星際間也有學校在研究你們兩個物種的事,抽離個人情緒而言是挺有意思的,不過像我多次接觸這顆星的生物,多少也有感情,更別提蘭先生了。所以蘭先生要是不封閉自己的感情,或許難以度過這些日子,更何況隱居避世不是他會做的事。」

  蘭爍拿了幾隻杯子回客廳,看梁盛苜有些恍惚,問寶嘉恩說:「你說了什麼把他嚇傻了?」
  「遠古族歷史。」寶嘉恩答完,蘭爍當即了然,倒了杯紅茶給少年壓壓驚。
  寶嘉恩安慰少年說:「我多少能理解你受到的衝擊,以前我們星上也發生過兩次這種事情。這種事無論發生在哪裡都很悲哀……所以要記取歷史教訓。」
  梁盛苜被她的話轉移了注意,認真問:「你們也有過這種事?」
  寶嘉恩點頭:「我們也不是生來就學會一切宇宙的智慧啊。只要邁步,多少都會有機率跌倒受傷的,犯了錯、吃了苦頭,也會有陰影。能跨越這些才有辦法獲得更多,那才叫勇氣。」

  梁盛苜深思著,客廳忽然響起幾個鼓掌聲,是竇鵬他們幾個。竇鵬說他們以前就在其他地方耳聞過遠古族的秘辛,當初只當歷史逸聞聽,沒想到會由一個外星人證實。蘭爍又煮了新的紅茶請他們喝,問他們幾個夜深了出來做什麼,竇鵬說:「剛才打牌坐得有點久,出來走動走動。」
  薛晟問寶嘉恩、蘭爍說:「你們兩個這麼厲害,真的沒辦法救一救外面那些災民嗎?雖然我最要好的兄弟都在這裡,但一想到很多認識的人還在外面受苦,覺得心裡不太好受。」
  話題繞到這兒,氣氛忽然變得沉悶,王皓穎撞了下薛晟的手臂,薛晟睨他撇嘴嘀咕:「幹嘛?我沒講錯吧。」

  蘭爍又擺出以前較為冷漠的一面,他直言:「我無力回天,就算有能力也不想要這麼做。我只對自己在乎的人付出,再說,這樣的局面是必然,人類或遠古族的作為只是催化它加速發生罷了。這顆星發作的週期就是如此……」
  寶嘉恩淡淡附和:「畢竟它還年輕啦。」
  「它?」薛晟疑問。
  寶嘉恩說:「就是這顆星。它還年輕。」
  竇鵬自己倒了紅茶,逕自坐到梁盛苜旁邊說:「大家坐著聊吧。我想多聽一些關於那些被隱藏的歷史。」

Stay Gold 16

  難得有外星來客開講,梁盛苜找了姐姐和奶奶出來一起聽寶嘉恩講古,蘭爍想到自己房裡那個愛聽故事的傢伙要是錯過故事可能會失望,也回房去叫醒寧迋舒。寧迋舒一聽有八卦,立刻來了精神,還跑在蘭爍前頭。所有人聚到客廳圍著寶嘉恩或坐或站,蘭爍乾脆去廚房做些炸雞塊當點心。

  寶嘉恩說:「我要說的,蘭先生也都知道,所以我們不等他了。」

  這不是第一次人類及遠古族面臨末日危機,據寶嘉恩所提到的星際考古研究資料記載的就至少有六次滅世危機,只是每個紀元相隔久遠,這顆星球上的生物反而不會知道得那麼清楚。
  王皓穎發問:「我們住這裡的都不清楚,為什麼你們住其他星系的能知道?是你們星際科技的技術?」
  寶嘉恩點頭笑指他:「問得好。如果能讀取特定場域所發生的一切歷史記憶,對於考古及許多事都會非常有利,甚至也能堪透這宇宙的起源。但可惜的是,目前有這種概念,但尚未有這樣精確的技術,只能透過一些方式把這能力增強。
  某個星系有一顆星球的族群擁有這樣的能力,但他們數量稀少,繁衍不易,以前我隨隊護送過這樣一位特殊的貴賓到這顆星上做研究,短短七天跑遍了這顆星上所有古遺址,將那些地點發生過的歷史都讀取出來,並存錄起來。也因此才有辦法知道那些被歷史洪流淹沒的事。」
  寧迋舒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呃,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有點矛盾。既然妳說這能力有可能幫助研究出宇宙起源,又剛好有這能力的族群,那怎麼不請他們幫忙?」
  寶嘉恩抿笑,表情有些惋惜無奈:「我也希望做得到呢。不過,光是一小塊土地上的一切歷史,對他們一般個體而言就會造成一些負擔了,那次我護送的貴賓因為在這方面極有天賦,所以能短時間堪遍這顆星的部分歷史。想窺探宇宙的起源跟秘密……恐怕途中他們就會自爆死掉吧。這能力也是造成他們短命及繁衍不易的原因之一,所以說凡事難兩全呢。好啦,說回原來的話題吧。」

  寶嘉恩開啟了八卦之夜,這幾個住在深山野嶺裡的文明中毒者太久沒有一些新鮮事物的刺激,管它會不會衝擊自己過往的三觀,有八卦就是嗨!蘭爍端來一盤炸雞,一盤醃白蘿蔔,大家配著茶或可樂吃。

  據寶嘉恩所敘,這星球最初進化的人因為修真等原因,將整個物種都強化了,他們自大傲慢,為了有供自身差遣的奴僕、部屬,會改造部分具靈性的物種,助其生出靈識,無論動植物甚至是風雲雪虹,單憑自己喜好賦予那些事物生命及靈識,並自詡為神。
  然而在這樣的發展之下,一旦出現紛爭就常鬥到天崩地裂,影響整顆星的天候、磁場。這顆星有自我防衛和自癒能力,被那些修真物種稱為天道,觸怒天道的物種將面臨度劫,哪怕是已經墮仙成魔的也一樣,其實就是星球自我防護之下對威脅性的族群進行抹煞。
  在他們之中有人因而了悟,他們擁有及失去的一切都是因為這顆星的恩惠,他們是生命與智慧的共同體,沒有這顆星的話,根本不會有這一切,而越來越強大的他們卻只記得自己。於是這些有所領悟的人開始反思,希望能影響其他人走向不同的道,只是頓悟得太遲,迎來了第一次滅絕。第二次也是差不多的初始,雖然有人很快就察覺有第一個紀元的滅絕,因此謹慎小心的修行、堅守本心,但不是每個強者都懂得一樣的道理,因而逐步邁向第二次滅絕。如此周而復始,一直至今。

  寶嘉恩說到這裡,感慨道:「母星真是辛苦呢。」
  寧迋舒垂首認同道:「嗯,就跟教小孩一樣,很多事得反覆教導,而且還不一定學得會。」
  王皓穎吐了口長氣附和:「一顆母星,遍地的熊孩子……」
  上月想起以前幫忙帶孩子的時光,以及自己幼時也很野的記憶,乾笑:「我的天啊。」

  寶嘉恩接著講,後來那些強大的仙人或神人,有些度劫後獲得大智慧的選擇另闢大道,也就是前往其他宇宙、世界或外星際發展,有些則選擇在這顆星上沉眠、重新融入自然,一部分仍對塵世有情,因此選擇反樸歸真,弱化自身重新來過,同時也令其他被強化的物種一起弱化。
  梁霈樺聽到這裡有些激動,忍不住插話:「所以這就是那些修真的人和精怪的真相囉?我們遠古族以前其實是跟著那些大神修煉的物種?」
  寧迋舒笑了聲,指著她對寶嘉恩說:「我看的修真小說九成九是她借我的。」
  寶嘉恩點頭:「絕大部分是,在部分文明區域是講成修真,其他文明也有對應的說法。有些文明也因此出現許多動物的化身,甚至也有蜥蝪形象的人扶養人類幼孩的神像出現,被懷疑是外星人,實際上……」她揚起一抹意味深遠的微笑,又說:「宇宙間存在著各種可能。」

  竇鵬提出了之前有些在意的事:「小不點的體質出現變化,蘭先生說是返祖現象,那麼他究竟是屬於哪一類?神人也有變化成其他物種的能力嗎?還是說遠古族本身是由動物化人,小不點的祖先其實也是遠古族?」
  寶嘉恩摸了下懸浮在半空的魔法杖,手一揮召出一大面半透明螢幕,由數個六角形小螢幕組成一整個畫面,中央是個巴掌大的立體人形,他用兩指將人形放大,解說道:「這是從他身上分析出來的各種資訊,目前分析完成度是八成,大致能確定他原本身體非常健康,唯獨就是身高不高,而他幾十代的祖先都是非常普通的人類,祖先這部分還得等這個解析跑完。
  單從基因看,他並非遠古族。但是精神能量有些異常,寧先生的精神能量原先就不弱,現在的狀態或許是在座所有人之中屬一屬二強大的。身體也為了應付精神力量而不斷的變化,近來你應該很容易感到疲倦。」

  蘭爍憂心問:「會生病嗎?或是出現其他問題?」
  寶嘉恩明白他的擔憂,立刻安慰他說:「先別擔心,寧先生也不用慌張,這是往好的方向發展。疲倦或是嗜睡只是過度期,之後你的身心都會變得比之前更好。也算是因禍得福吧。當初注射的那支針,雖然蘭先生沒帶回用過的針筒回來檢測,但是照你的情形看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蠱粉刺激了你的身體,引發後天返祖現象,另一個可能是有人研發另一種能致使返祖現象的藥。當初他們盯上蘭先生,或許是察覺蘭先生是可疑的存在,所以想藉藥物逼蘭先生現形。」
  王皓穎哼笑:「會打蘭先生主意的人,該不會是不曉得蘭先生的本事吧,跟當初的我們一樣。」
  上月回憶道:「這麼說來,以前偶爾也會有些莫名其妙的傢伙盯上蘭爍。不過那些傢伙後來都沒再出現,我也想過是不是蘭爍私下解決了。」
  蘭爍把寧迋舒拿到手上的可樂換成了茶,又小聲叮嚀他晚上別吃太多,一點也沒有要做任何交代的意向。寶嘉恩瞄了他們一眼,代為解釋:「應該是曾經跟蘭先生有交集的人,他們的後代間接知道了蘭先生的事,有些選擇當成秘密爛在肚裡,有些就反過來利用了。」

  人都是善變的,世交也可能忽然就變世仇,他們聽完也不是太意外蘭爍被盯上,因為除非蘭爍隱居深山從此不跟人接觸,否則到哪裡都是很醒目的傢伙。

  「夜深了,大家早點睡吧。」蘭爍起身,拉著寧迋舒要回房間休息,寧迋舒戀戀不捨的兩手各拿了一個雞塊被拉走。
  梁霈樺打呵欠說:「啊,差不多要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呢。播種前我要把小蛙放生。」
  梁盛苜說:「牠們不是才長出後腿而已?」
  梁霈樺點頭:「想想還是不要太干預大自然,就放生囉。除非有人想吃青蛙,那就養幾隻來吃吧。」
  薛晟摀嘴悶聲訝叫:「沒想到妳這麼殘忍,自己養的妳吃得下?」
  梁霈樺斜瞄他,回說:「吃得下啊。」
  薛晟說:「牠們也是有意志的個體啊。」

  寶嘉恩在後頭聞言笑出聲,引來他們回頭注視,她點頭赧顏說:「啊,抱歉,覺得你們的爭論有點可愛,所以……」
  上月笑著搖頭往走廊邁步:「晚安。」
  王皓穎他們也陸續回房間,薛晟問寶嘉恩什麼意思,鄭娜娜飄到梁霈樺身後搭在肩上旁聽。寶嘉恩說:「沒有什麼太深的意思,只是,為了生存,不管哪個物種都會選擇吃下一切能吃的東西吧。這跟食物的意志無關,跟自己要不要活下去的意志有關。不然哪天菜跟水果有自己的意志了,你就真的再也不吃嗎?如果你感受得到萬物的意志,你有辦法餓死自己,不吃他們嗎?就算是一滴水珠裡也有無數生命,說不定那世界裡存在無數的意志,不喝嗎?」
  薛晟垮下臉吐嘈:「這是無限上綱吧!」
  梁霈樺讚同寶嘉恩的話:「不算啊。為了活而飲食是自然定律,我不認為養青蛙吃很殘忍。沒想到阿晟你那麼純真啊?明明平常也非常愛吃魚,你們廚房之前都還有很多水族箱養魚蝦蟹,新鮮的最好吃了,結果你現在說我養青蛙吃很殘忍?搞笑啊?」
  薛晟回想了下也覺得自己充滿矛盾,撇撇嘴,擺手說:「算了,講不贏你們啦。」

  薛晟也跑去睡了,梁霈樺和鄭娜娜還在原地,寶嘉恩手一揮將螢幕收回魔杖裡,微笑問她們兩個還想聊什麼,梁霈樺搖頭看向好友,鄭娜娜猶豫了下問:「請問寶小姐對人類及遠古族的觀感?」
  寶嘉恩仰首思考:「很籠統的問題啊。都很有趣,很複雜,也非常貪婪吧。僅有少部分能傳承美好的精神和事物,但多數都會腐朽不堪……比如科技的發明最初是希望生活更好,但最後卻淪為利益、政治等競爭工具,還有音樂、藝術、各種工藝,那些純粹美好的東西,時間一長久,總是會讓它們變成鬥爭或其他勾當的媒介跟道具。就連環保也成了一門生意。還有移民星球的計劃在我們看來……有些奇怪,這顆星明明還年輕,你們已經想著等它不行了就移到其他星球。不是因為它提供不了任何生存條件,在我們外來客看,只是因為它無法滿足你們的欲求,所以你們想棄它而去。卻沒有想到這些不是它的問題,只要你們不變,跑去哪顆星球都是一樣的。」

  梁霈樺跟鄭娜娜有些茫然望著寶嘉恩,寶嘉恩說得太起勁,猛一回神尷尬笑說:「真是不好意思,有些失態了。因為想到從前我的母星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忍不住就很感慨啦。」
  梁霈樺有些訝異:「您的母星?」
  寶嘉恩點頭:「曾經有過類似的事,不僅是移民星,還有植民星。用歷史的血淚換取相當多的教訓呢。我們的壽命比人類還要長,所以記得那些教訓的人也能用比較多時間來傳承一些東西。有些生命的歷史是長河,有的是細流,但也有的只是小水窪,沒有好壞,都有它存在及消逝的原因,用比較玄的詞來說就是命數吧。即使是水窪,蒸發後變成了什麼,誰都不曉得,但總會有該去的地方。」

  鄭娜娜的腦袋晃呀晃,梁霈樺感覺她掛在自己肩上的異樣,和寶嘉恩兩個都失笑,梁霈樺說:「鬼也打瞌睡啊?」
  「今晚就聊到這裡吧,晚安,兩位。」寶嘉恩不打算睡,面帶微笑催她們去休息。

  另一頭,蘭爍將寧迋舒帶回房間,催他去刷牙洗臉上床睡覺,寧迋舒就如寶嘉恩所說的怎麼睡也不夠,刷完牙就立刻躺平準備睡覺。寧迋舒當然不可能馬上熟睡,他瞇眼看見蘭爍慢悠悠走回床邊,拉下床帷坐上床,將紮好的馬尾打散,優雅躺到他旁邊撐首側臥看過來。
  「想睡了?」蘭爍帶著濃濃笑意問他。
  寧迋舒睜開眼點點頭:「晚安。」
  「就這樣?」蘭爍追問,拿食指戳他臉頰。
  寧迋舒心想不然還想怎樣?他想了十幾秒,伸長脖子往蘭爍下巴啄了一口,盯著那張俊美的笑顏重新躺好,訥訥低道:「這樣?晚安。」
  蘭爍的呼吸聽得出有些壓抑,他的嗓音微略低啞:「還沒,輪到我了。」
  「嗯?」寧迋舒疑惑睜眼,就看見蘭爍湊近,濃密長翹的睫毛像羽毛一樣靠得很近,一股幽蘭芬芳籠罩過來,他慌亂往一旁挪退,手抵在蘭爍胸口輕哼:「啊、你……」
  蘭爍握住他細瘦的手腕淺笑,話音低沉而溫柔:「別怕,晚安吻。」

  寧迋舒腦子燒糊了,一樣是晚安吻,怎麼他的跟蘭爍的氣場不太一樣?光是被蘭爍噙笑注視就整個身心軟化成果凍一樣,發軟但又很雀躍。蘭爍的唇印在他嘴上,溫柔嘬他唇瓣,稍微吐舌舔濕他的唇之後含著細細抿弄,他的唇珠被吮了幾下,嘴角一樣被舔濕,之後一片軟舌伸到口腔溫柔翻弄他的舌。
  蘭爍憑本能吻著身下嬌小的青年,兩手自然將其摟住,他感受到青年有些顫抖,但肢體很軟韌,雖然纖瘦,該肉的地方仍是有肉,經過一段日子的勞作也好像鍛鍊出一些肌肉,抱起來感覺很舒服。蘭爍原只是想像寧迋舒那樣輕吻一下,可是唇一沾上就失控,他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寂寞、饑渴嗎?

  如果不是怕嚇到寧迋舒,蘭爍可能無法說服自己停下來,而且寧迋舒一直忘記要呼吸,於是他只好鬆口提醒:「你喘氣啊。小蠢貨。」
  寧迋舒一聽指令,扭頭深呼吸:「呼──哈──」
  蘭爍笑了聲,往寧迋舒露出的脖子下嘴,含著一塊皮肉吮囓。他還是想要更多,只是急不得,所以只能先這樣,在小蠢貨身上嘗一口。
  寧迋舒歪著腦袋哼疼,蘭爍沒鬆開手臂,他被咬了一會兒輕推開人,摸著有點癢的脖子嘀咕:「以為自己是吸血鬼啊。」
  「晚安。」蘭爍終於捨得道晚安,躺回旁邊空位,房間自動暗下來,天花板變成星空。

  寧迋舒雖然害羞,但也有點想笑,兩人都是第一次戀愛嗎?下次他也要咬蘭爍,默默訂下這目標,熬不住睏意闔眼睡著。他不曉得自己睡熟之後總會自動湊近身旁活體,手跟腳向抱著抱枕那樣把蘭爍纏住。
  被當成人形抱枕的蘭爍沒有把人挪開的意思,拉過被子將兩人都蓋好,以床為中心浮現一道淡金色光圈,這是他的心陣,養氣聚靈,有助修煉,讓寧迋舒睡這裡多少能減緩一點嗜睡疲睏的症狀。
  不只是這房間,他們住的屋子實際上也佈了類似的格局、陣法,這周圍的環境也是由蘭爍照護著,等於全員都無形中在做基礎修煉。

  寶嘉恩來訪為他們帶來不少便利,不僅能提供三個月的天氣預報,還有一些工具能借他們使用,竇鵬他們蓋房子時就派上不少用場,光是切割木材就省時省力,再次令人感慨與感激科技文明帶來的便利生活。
  寶嘉恩的魔杖除了能做精密程式運算,還能改變型態當成武防道具或其他領域的工具,簡直就是超強外掛。寧迋舒每天都要為此驚奇至少一次,他跟寶嘉恩說:「寶姐,妳那根東西真厲害,簡直稱霸宇宙了吧,能當電腦、又能當各類儀器,切木材就算了,居然還能當去穀的工具啊。真希望你一直留下來,不然把那根東西借我們啦。」
  梁霈樺笑他說:「你這樣好像在性騷擾哦。小變態。」
  「哪有,我是認真的!」

  寶嘉恩掩嘴笑出來,她回:「原來你們只想要這根,不是捨不得我啊?」
  梁霈樺笑睨她,念說:「連妳都陪他玩啊,真是的。我要去找娜娜了,午飯不必幫我留。」
  「去吧。」寧迋舒跟她揮別,拿量杯在做稻穀醋,這是之前把不要的穀殼燻燒炭化後產生的液體,拿來加水就是天然的防蟲農藥,味道非常的嗆,因此他還戴了口罩。前陣子收割了稻子,陸續還有其他作物收成,蘭爍本來就不怎麼吃東西,以往作物都是捐出去或送給森林裡的朋友,現在這裡的人口多了,他也打算再蓋間倉庫屯糧。
  這會兒蘭爍和其他壯丁們都在做工,按照寶嘉恩幫忙做出的立體模型及圖紙施工,竇鵬四兄弟以及梁盛苜自然是在蓋將來他們要住的屋子,蘭爍也參與其中,至於倉庫的部分還不急,都先存在那個神奇的納物陣法帳篷裡了。

  上月自從沒了語言隔閡,也樂得跟他們閒聊,白日裡大家工作時,她就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打毛線,給每個人織圍巾、帽子等禦寒衣物,或是摘採溫室裡的植物回來插花、做花圈裝飾,竇鵬他們有時也想幫忙,無奈都不擅長家政,除了廚藝之外能搞砸一切,只好交給上月。
  蘭爍在這裡堪稱萬能,粗活難不倒他,細緻的工藝同樣厲害,即使是太久沒碰的東西也能憑身體記憶很快上手,刺繡、勾蕾絲那西傷眼耗心力的東西都不是難事,看得寧迋舒和其他人忍不住說:「太變態了。」
  「嗯,變態。是褒義。」
  「好變態啊。」
  就連上月也推了下小眼鏡的鏡框認證:「超級大變態。」

  蘭爍無奈望向寶嘉恩,寧迋舒問:「你怎麼連這些都會啊?」
  寶嘉恩代友人回答:「你知道的,一個人要是活了一千五百多年的話,總會有機會接觸各種事物。」
  蘭爍得意道:「我還會螺鈿細工。用貝殼做的工藝品。」
  眾:「哦……」

  和諧度過了一段日子,時序進入初冬,他們早就完成最後的播種,也蓋好四兄弟及上月他們祖孫要同住的七人平房,寧迋舒也在這段時間學會其他伙伴們的變化及能力。雖然寧迋舒嗜睡症狀有好轉,蘭爍卻還是怕他太勞累,每天晚飯後再散個步,或大家聊天後都會催他早點洗洗睡下。

  三餐依舊是一伙人聚在蘭爍屋裡吃,今晚輪到寧迋舒、竇鵬洗碗,其他人在前面圍著地爐聊天。寧迋舒戴手套搓洗餐具,竇鵬接手將餐具瀝乾。竇鵬餘光看著寧迋舒側臉,猶豫許久還是開口問:「噯,你跟蘭先生發展到哪一個階段啦?」
  寧迋舒睜大眼瞪他一下,竇鵬連忙解釋:「別誤會啊,我現在對你可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距離就是美感,現在跟你混那麼熟,又不是朝那方面發展,感覺就跟薛晟他們幾個一樣是兄弟。我就是那個什麼、咳,想關心一下,畢竟也是把你當兄弟。」

  竇鵬以為自己解釋完就沒事了,沒想到寧迋舒更用力的搓洗盤子,他提醒道:「你是要把盤子搓壞嗎?輕一點啦。」
  寧迋舒深呼吸,垮下肩嘟噥:「我們只有晚安吻。」
  「吭?」
  「進度只發展到牽手跟晚安吻啦!頂多是洗澡完他幫我按摩。」
  「呃,蘭先生是把你當寵物養了?」
  寧迋舒狠瞪他,反駁:「什麼寵物,我才不是寵物。」
  「該不會一千多年沒用過,所以不能用了吧?」竇鵬表情微妙。
  「怎麼可能!」寧迋舒眼珠斜上翻了個白眼,嘆道:「我也想進很多步啦,不過蘭爍一直很忙,我不敢太煩他。他也說不要我太累,所以很早就洗洗睡啦。他那張床真是邪惡,躺起來很舒服,我總是一沾床就急奔夢境。」

  竇鵬瞇眼睨他,眼神挺複雜。寧迋舒被看得不自在,感覺好像自己蠢得沒邊際被鄙視了,皺眉說:「幹嘛啦?那什麼眼神啊。」
  「蘭先生骨子裡是古代人,可能還含蓄就算了,連你也這樣……你等我一下。」竇鵬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水,從側門跑回新搬的隔壁屋裡,沒多久再回來的時候往寧迋舒手裡塞一小瓶東西。
  「什麼啊?」寧迋舒看那深色瓶子上的標示寫著甲魚精華提神飲,大窘:「給我這個是?」
  「提神。」竇鵬翹著一邊嘴角拍拍他的肩:「別想太多。我之前在商場看到剛好就拿了,一直沒機會用。」
  「呃、嗯,謝謝你啊。」
  「加油!」竇鵬右手拍握左臂,左手攏拳擺出強健體魄的姿勢。寧迋舒不只汗顏,他整個背好像都在冒細汗,在這個越來越冷的時候,他受到好兄弟的鼓勵,點頭回應:「好,我不會浪費你的心意。」

  話是這麼說,趁蘭爍洗澡時喝光那瓶提神飲料的寧迋舒還是很快就睡著了,因為飲料在十幾分鐘後才開始作用。這晚他睡得比平常都還早,平時他還會和蘭爍聊一會兒才就寢,這次卻連蘭爍出浴的樣子都沒看到就睡到打呼。
  蘭爍回床邊以為寧迋舒太累,寵溺笑看了會兒,離開房間到外頭去走走。寶嘉恩坐在客廳木椅上,屈起雙腿抱膝放空,那是她的休息狀態之一,察覺到有人接近才回過神看向蘭爍打招呼:「蘭先生還沒睡啊。」
  「嗯,還有點精神,出來看看。」蘭爍拿起附近書架上的雜誌隨意瀏覽,屋裡由於寶嘉恩的緣故是明亮的,她的魔杖散發出溫和光暈,既不會影響到周圍植栽,又恰好能照明室內。
  蘭爍看起了雜誌上的食譜,寶嘉恩問他說:「之前和上月夫人聊過,她說寧先生不是您的鑰匙。」
  蘭爍頭也沒抬,視線還在食譜上面,他回:「所以?」
  「上月夫人說鑰匙不在這裡,就有可能在外面。外面死傷慘重,要是之後你出去找,遇上的機率也許大大提升?」
  「現在我覺得無所謂,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還是這樣而已。」
  寶嘉恩好奇盯著蘭爍側顏,手指捲著自己一邊的馬尾髮尾說:「您變得真多啊。不久之前還是找不到鑰匙就最好世界末日的態度。現在超然的樣子,看來是真的愛上寧先生了?」
  話題落到寧迋舒身上,蘭爍才抬起頭對她講:「不是愛上,是愛著。」
  寶嘉恩偏頭思索其語意,有些琢磨不透,乾脆換個話題聊道:「我的伙伴回報關於外界的情況,據說比預想的更早失控。」
  蘭爍看她一眼,等她下文。寶嘉恩接著講:「各國政府已經失去功能,軍警及黑幫都仗著自己有軍火四處掠奪,高度依賴科技及現代能源的人們陷入混亂和一連串天災人禍裡,而且因為屍體、淹水等因素都符合疾病傳播的條件,不少人畜生病無法救醫。醫院跟政府一樣失去作用。
  但是有些組織趁這機會壯大自己的勢力,其中包括銀河集團,他們將蠱粉大量投入在救災的飲食中,造成大量人類產生變異。這種藥對人類而言,就像它的另一個名字一樣,人魚之淚,其實更像人魚肉呢,一旦初期症狀沒有挨過就會死,沒有死的才會變異……」

  她描述的事,蘭爍或其他人都料想過,只是提前發生了,蘭爍聽到這裡直接問:「外面的文明幾乎都毀了?」
  寶嘉恩苦思該怎樣講才好,乾脆從魔杖召出部分畫面給他看,那是西方某座城市的景像,某處廣場上有兩個狼群家族在爭搶地盤,從獸化的情況來看像是人類變異的狼族,沒多久天空出現幾個黑影,鏡頭裡拍到空中的生物用粗壯鳥爪將狼隻抓到天空摔死,鏡頭晃了幾下是在調整角度,這才拍到飛行的生物是鷹首獅身,不屬於任何現存的遠古族裔任何一支系。

  蘭爍盯著畫面半晌,吐出一詞:「獅鷲獸?」
  寶嘉恩苦笑:「您還真是淡定啊。」
  「也是人類變異,返祖現象?」
  「根據我的伙伴從現場血跡取樣測定,對的,就和寧先生一樣。」
  蘭爍垂眸不語,像在深思什麼。
  「寧先生他沒有變成怪獸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銀河集團一直和外星系的不法組織有連繫,應該是藉機想大量產生這類的突變個體,當成商品跟那些傢伙交易,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正因為是末世,反而讓他們更加貪婪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寶嘉恩提醒他說:「要是不得已要離開這片山域,請記得做好防範措施,雖然你的陣法相當厲害,但也不能保證有心者沒辦法找到這裡來。」

  蘭爍知道她說得沒錯,之前殺了誤入此境的天裔族就加強陣法防禦,但也不能完全保證沒問題,況且鄭娜娜的家人還在外頭,雖然她天天都會放出一隻法術煉的信使,但至今仍無回音,即使上月在每次預言都告訴她家人平安,在團圓重聚之前誰都不可能真正放心。
  寶嘉恩同樣想到了這點,因此才特地告訴蘭爍外面的狀況。她說:「你一直不是以天下太平為己任的人,但是鄭娜娜是寧先生的朋友,也許還有機會要和外界接觸的。」
  「我會一個人出去找。」蘭爍說得相當篤定。
  「但是寧先生最在意的人就是您不是嗎?」
  「我不會死,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鑰匙在外面,你就有可能會死。」
  「妳多慮了。」他有些好笑。
  「可惜礙於這顆星球的情況,我並非每件事都能插手,不然就能替你們找人了。」寶嘉恩無奈攤手,他們天外來客所有的作為一旦超過當世萬物的能耐而被所謂的天道察覺,就會被當作逆天的存在,繼而遭到驅逐或抹煞的。每個星球能容忍的限度不一,過去就有前輩愛上某星球居民,濫用職權之外更行逆天之事,結果被抹煞得連灰都不剩,用這顆星的話來說就是灰飛湮滅吧。
  星際間有惡徒能毀損星球、星系,但要是單一生命體得罪一顆星或一整個星系,後果可是萬劫不復。

  深夜時分,或許是那提神飲料的緣故,寧迋舒醒來跑廁所,他發現蘭爍坐在床上亮了一盞水母燈在翻書。他沒留意蘭爍在看什麼,打了招呼急匆匆奔去釋放,回來以後才有精神問:「很晚了你還不睡,研究什麼?這麼認真。」
  蘭爍拿的那本書,書皮都快磨不見了,紙頁也泛黃,他把書頁攤給寧迋舒看,寧迋舒坐上床拉好被子就好奇湊近打量。書的內容圖文並茂,畫風很古典,字也是毛筆字,他看不太懂那些繚亂的字體,卻看懂了圖畫裡的人在做什麼事,有兩個男性著古裝脫了褲子,下身緊貼在一起,臨著雅致的窗子在賞花園。

  寧迋舒的臉一下子燒紅了,食指撓撓臉頰肉說:「你怎麼看這麼古早的書?不是有比較現代的?」
  蘭爍一本正經表示:「都好。風格,只是習慣而已。」
  「喔。」
  蘭爍問:「竇鵬給的飲料好喝嗎?」
  寧迋舒心虛:「你知道?」
  「嗯。」
  寧迋舒默默躺下來,拉起被子準備繼續睡,蘭爍背光湊過來,他有些慌:「還要晚安吻啊?」
  「你不想要?」蘭爍含蓄微笑,低柔跟他說:「我想要你。」
  寧迋舒整個身體都發暖,猶豫的盯著蘭爍看,其實看不太清楚,但覺得蘭爍神情很溫柔,他想了想小聲說:「會很久嗎?」
  「明天不必早起,久一點沒關係。」
  「但是我……」
  蘭爍曉得他沒有經驗,多少會害怕,安撫他說:「我也沒經驗,怕弄得你不舒服。這次不進去,就抱一會兒,好嗎?」

  寧迋舒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出聲回應了,但他記得自己點頭,肯定又傻笑得像個白癡。這晚不只進一步,應該會是突飛猛進啊!

Stay Gold 17

  山林間的楓槭換上秋妝,大家聚在蘭爍屋裡準備午飯,聊起錯過了萬聖節的事,梁霈樺說:「今年太忙沒空過節啦。明年就到後山過萬聖節吧,那是娜娜的地盤,很多鬼怪的,超有氣氛。」
  剛睡醒的寧迋舒抓著亂翹的短髮、踩著毛絨絨的拖鞋走出來,碰巧聽見她的提議,反應道:「原來我平常幾乎沒怎麼看到幽靈,就是因為祂們全都跑去後山啊?」
  王皓穎笑著跟他打招呼:「嘿,你也睡太晚了吧。都快中午了。」他正忙著將收成的白菜和其他蔬果拿來醃漬保存,戴著手套給一顆顆漂亮白菜抹鹽。
  薛晟手拿著工具,兩手戴了手套喊他說:「醒了就來幫忙剝栗子吧。」
  寧迋舒點頭跑過去幫手,問起其他不在場的人去哪兒了,梁霈樺說弟弟陪奶奶去洗換下來的床被,竇鵬和蘭爍請教製作釣具跟網子的事,寶嘉恩則在溫室和外星伙伴聯繫工作要務。

  寧迋舒一聽釣具就樂了,問:「我們要去釣魚吃嗎?去哪裡釣?」雖然之前也吃了不少魚蝦蟹,但都是這山裡產的,如果是海產則是之前買的罐頭。雖然平常不會特別想吃海產,一旦想起來就越發的嘴饞,這點其他伙伴大概也是一樣的。
  王皓穎笑答:「海釣啦。我們想找個地方海釣,蘭爍說他有認識的朋友可以提供地點給我們,好像是在其他海島修煉的朋友。」

  寧迋舒已經開始想像一桌的海鮮料理,對著坐對面的薛晟傻笑,薛晟冷著臉喊他說:「喂,別對著我流口水啊,我不是海產。」
  「蘇……」寧迋舒發出吸口水的聲音,抹了下嘴說:「哈,不行,我好想吃龍蝦,好想吃干貝,想吃生魚片,還有各種海魚。好久沒吃了好想吃啊啊啊啊!」

  梁霈樺走來,手放到寧姓青年頭頂摸了摸,笑哄:「乖啦乖啦,姐姐我也會去,我也有海釣經驗,到時看我的吧。」
  寧迋舒問:「妳會海釣?妳釣什麼?」
  她答:「螃蟹啊。」
  「哦豁,是長腳蟹嗎?鱈場蟹?」
  她抿笑看了他兩秒:「無知道啦,反正就螃蟹嘛。能吃就好。」她補充:「我是跟一些客人去的,也有跟竇鵬去過。跟客人去玩是搭他們的遊艇,但沒幾個人認真在海釣,跟竇鵬搭船出海比較有趣,但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釣的是魚,咬我餌的卻都是蟹啊蝦啊。或許也會有龍蝦吧。呵呵。」

  寧迋舒仰望梁霈樺,雙手合掌只差沒有對她膜拜了:「樺姐,我想吃的龍蝦就拜託你了!」
  梁霈樺被他那個嘴饞的模樣惹得哈哈大笑,把他頭髮揉得更亂了。「好啦好啦,我努力,要不是知道你是因為嘴饞,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像是在愛慕我呢。」
  寧迋舒回過神,開玩笑說:「才不是只有我這樣,之前竇大廚也是這樣看著蘭爍吧。」聽到這話,王皓穎跟薛晟也笑了起來。
  竇鵬和蘭爍回來幫忙做飯菜,大木碗裡裝著幾人份的沙拉,上月得意推銷道:「這是我上週末種的花生芽,對身體很好,你們要多吃喲。」
  年輕人們齊聲應好,即使沒有特地推銷,桌上的飯菜也總是會被搶食光,也就蘭爍這個不怎麼重吃的人能慢悠悠吃喝了。不到半小時桌上已風捲殘雲,僅剩空盤空碗。飯後寶嘉恩向他們報告自己要離開的事,她提到其他不同單位的伙伴正在追緝和銀河集團有往來的星際犯罪組織,她必須前去支援。
  梁霈樺惋惜道:「真是突然,好捨不得妳走啊。」
  鄭娜娜也一臉不捨的說:「難得有人能忍受我的陰氣這麼久不會生病或做噩夢,真的很喜歡妳這個朋友。請妳一定要再來。」
  寶嘉恩抿嘴咬著下唇,撲向她們兩個抱成一團:「要是有機會的話,我會再來找你們玩的。我會想念你們的!」

  竇鵬簡短道別,他說:「妳要注意安全啊。」
  王皓穎笑嘆:「再見了,我的文明大神。」
  劉鈞宏跟薛晟一聽文明二字都崩潰呼喊:「拜託妳要再來啊!記得帶著妳那根──」
  寧迋舒被他們兩個誇張的表現逗得大笑,蘭爍趁亂偷摸他頭髮,寶嘉恩揮別他們,走到臨院走廊上朝蘭爍招手說:「我有些話要跟你說。各位不必送了,謝謝你們,渡假的這些日子我很快樂。」
  蘭爍點頭走向寶嘉恩,兩人走進溫室交談。竇鵬他們幾個跑到走廊上探,一根木柱一下子充好幾個腦袋瓜,竇鵬回頭問寧迋舒說:「知不知道他們講什麼?」
  寧迋舒聳肩:「不曉得。你們有夠八卦噯。」
  劉鈞宏回嘴:「最好你就不八卦!」
  寧迋舒笑應:「我是說,如果你們探到八卦記得跟我講。」
  王皓穎忽然回頭看寧迋舒,撥了下瀏海瞇眼打量,他問:「對了,你今天特別晚起,昨天晚上在幹嘛?很累的樣子,有點黑眼圈哦。」

  寧迋舒想起前一晚跟蘭爍進一步發展,心慌意亂的猛眨眼,強作鎮定回答:「沒有啊,可能茶喝多了有點小失眠吧。」
  竇鵬聞言走向寧迋舒,小聲問:「那瓶你喝了吧?有沒有用啊?」
  寧迋舒微噘著嘴憋住笑意,回說:「喔,算有用吧。」
  「噫,這麼有效率?覺得怎樣?」
  「呵、嘿嘿。」寧迋舒食指指背蹭了蹭鼻子,有點害羞說:「不賴啊。謝謝你啊。」

  溫室裡還開了些青白色的玫瑰花,蘭爍無意欣賞它們,盯著寶嘉恩的背影問:「有什麼話要單獨跟我講?」
  寶嘉恩點頭,轉身苦笑了下:「抱歉啊,關於前陣子寧先生的身體檢查,剩下的那一成無論如何都分析不出來。無法追溯他基因的源頭,也無法知道他之後身體狀態將會怎樣發展,雖然目前看來還沒有發生什麼問題,他也相當適應變身後的情形。之前你提過,這島上的軍方儀器無法讀取寧先生的身體狀況,我帶來的工具也無法完全瞭解。」
  蘭爍頗意外:「連你都無法測知的事物,怎麼可能……」
  「應該是被封住了。」寶嘉恩用幾乎篤定的語氣和眼神告訴他說:「被這顆星球鎖定、封住了。同樣被注射過藥劑的人,我的同袍有捕獲了幾個個體研究,那些個體都能徹底解析出各種資料,偏偏寧先生的狀況例外。因此我認為寧先生是被這顆星給盯上了,有可能他是某種特殊的存在,但是好是壞我無法判定。」
  蘭爍聽到這裡,原先淡漠的臉色越發凝重,垂眼低吟:「妳的意思是他是逆天的存在?」
  寶嘉恩不敢貿然回話,斟酌了會兒才道:「或許是吧。其他變異的個體雖然出現返祖現象,可是都只能變成某一個物種型態,就只有寧先生能變化自如,不是逆天、反常……那我也想不到其他原因解釋了。但是我會再回去查文獻的,一查到什麼蛛絲馬跡,我會立刻聯繫你。」

  蘭爍默默攏了攏雙拳,微微點頭:「寶嘉恩,萬事拜託了。謝謝妳對朋友的真心付出,我不知道該怎樣報答。」
  寶嘉恩從沒聽他這麼慎重其事的道謝,嚇壞了,結巴道:「蘭先生,你、你、你別這樣,我、很受寵若驚。唔,朋友不必談什麼報答,過去你不也幫了我們很多嗎?真要講的話,無論我們做什麼都無法回應你過去的付出。」她對蘭爍其實懷有愧疚之意,自從他們發現蘭爍不會死這件事,曾發生過蘭爍為了達成和他們合作的目的,數次豁出性命。雖然是蘭爍自身意志所做的應對,但對他們而言這不是普通人會做的決定,那時候的蘭爍依然溫雅從容,但骨子裡冷若冰霜,不僅冷眼看塵世,也視自己若微渺塵埃。

  現在這個男人比起之前還要有人味、人性,不僅會在意、照顧他人的心情感受,也能面對自己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更為了心上人的事對她低姿態的請託。

  蘭爍說:「總之拜託妳了。」
  「我明白了。我會盡快處理的。要是能盡早驅離跟銀河集團勾結的那幫外來者,這裡也會安寧不少吧,這裡的事有這裡的秩序,我們無法涉入太深。還請你們保重。」寶嘉恩一手按在胸前用自己的方式行禮,再次和蘭爍告別,走進溫室裡某道光束裡,身影杳然。

  寶嘉恩走了,那個雙馬尾少女去執行她的任務了,他們悵然不捨之餘也希望她不會遇上危險。王皓穎有感而發聊道:「從天災開始逃難之後,我覺得自己一直在接受其他人幫忙,好像沒有能力為誰做點什麼。之前每天忙著種田、蓋房子、做生活用具,忙東忙西的,寶嘉恩來了之後很多事變得太輕鬆,有空閒想些有的沒的,發現自己挺沒用的。」
  薛晟拍他肩嘆氣附和:「我懂,多少還是有些無所適從吧。以前的日子不是這樣過的,晚上的班,每天都睡到中午過後,隨便吃個東西開始摸東摸西,上班前洗個澡就去店裡的廚房跟竇哥一起做員工餐吃,比較閒的時候開始聊店裡的八卦,下了班看要去哪裡吃消夜,或是晃一下才回宿舍。想要買什麼戴光腦上網點一點就有,餓了也有機器外送員,做什麼都方便得不得了。」

  寧迋舒想到自己連拿個鐮刀都學半天還傷到腰,不禁面露苦笑,原先的文明生活太過便利,而這些便利是多少人的付出堆積出來的,他們已經被文明科技豢養成某方面的廢物,現在又得從頭來過,也不是不好,但多少還是有些懷念。懷念閒暇時玩的遊戲、追的劇、聽的演唱會、逛的各類商店、看的電影和舞台劇,也懷念累的時候雖然買不起太貴的醫療機器,但可以去專門店付費享受一下,順便檢查身體。

  梁霈樺半開玩笑說:「以前鄉下農村生活是非常有錢的人才能搭船或飛機去真正的農村做的體驗旅遊,現在他們天天都在體驗,而且比那個還深入許多。」
  梁盛苜樂觀道:「所以我們現在是有錢人啦。」
  竇鵬聽了大笑,問蘭爍何時要出發去釣魚。蘭爍站在近走廊的門邊重新紮著馬尾,他回說:「現在就能出發,你們帶幾件換洗衣物,還有自己慣用的生活用品就能出發了。我倉庫也有之前做的漁具,道友那裡也有,不必帶太多,盡量輕便就好。」

  「很遠嗎?」寧迋舒問,蘭爍笑睇他說:「距離不是問題。」
  劉鈞宏手刀畫了一下,確認:「瞬移?」其他人了然。
  上月說了幾句話,只有梁氏姐弟才懂,寶嘉恩一走又恢復原樣,不過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大家都很熟悉彼此的言行習慣,竇鵬問了句:「奶奶要去準備一些東西當伴手禮?」
  梁霈樺點頭笑應:「對啊,你知道啊?」
  「總覺得能懂。」竇鵬輕哼笑:「默契吧。我們帶些伴手禮去拜訪對方,蘭先生,你說該帶些什麼好?」
  蘭爍想了下:「今年的米和根莖類收成都不錯,其他想到的都可以帶一些,就收在之前迋舒的帳篷裡吧。前幾天傳信過去打了招呼,對方說隨時歡迎。」

  他們準備了半天,傍晚才出發。大家在溫室外的空地集合,寧迋舒負責點名,蘭爍也準備好了瞬移陣。竇鵬忽然舉手問:「我們都不在,誰留守看家?」
  薛晟忖道:「對吼,該不會又要叫你森林的朋友幫忙吧,可是冬天了,不是冬眠就是躲起來,之後會越來越冷啊。」
  鄭娜娜飄出來,得意表示:「這次是請我那些鬼怪的朋友們幫忙看家啦。蘭先生還特地又佈置了適合他們修煉的陣法,大家都很高興。」

  寧迋舒點頭,擊掌道:「好啦,那就沒問題了?大家看看身邊的人有沒有漏了誰,準備出發囉。」他微笑拉著蘭爍的手,另一手拉著上月的手,所有伙伴們圍成一個圈站在陣內,再次體驗蘭爍發揮他的外掛實力。

* * *

  「就是這裡了?」竇鵬跟其他人鬆開牽成一圈的手,左右環顧,海風已經相當冷涼,除了上月戴了頂別了小花的毛線帽以外,大家的頭髮一下子都被風吹亂。
  蘭爍紮了馬尾,任憑瀏海被吹亂也是一派瀟灑的姿態,他說:「就是這了,這島有我道友他們施的法術,平時外人無法發現,航行也會避過這裡,儀器也好、普通法器也好,不容易發現這座島。」
  梁盛苜問:「衛星也拍不到嗎?」
  蘭爍點頭:「拍不到。」他簡短回答,沒有要對原理多做解釋,這個當下還是快點找到朋友避冷風。

  他們出現的地方是在礁岩岸上,蘭爍領著他們往樹林裡走,途中上月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蘭,這島該不會是你以前提過,為了阻止外星人買賣人口而中了埋伏,在船上被炸死,假死過程漂流上岸的神仙小島?」
  寧迋舒走在蘭爍身旁問:「蘭爍,奶奶說什麼?語氣有些驚奇,她有什麼發現嗎?」
  蘭爍挑眉,不怎麼想提這事,笑著敷衍。梁霈樺聽懂以後跟上月問了幾句,她倒抽一口氣看向蘭爍,寧望舒轉而問她:「怎麼了?」

  梁霈樺盯著蘭爍跟寧迋舒,歪頭笑得有點為難,她不知道該不該翻譯。後來還是蘭爍自己講了:「以前我跟上月提過,我為了阻止外星人買賣這星球的活體而上了一艘船,中埋伏被炸死。由於我不會死透,可是在軀殼、靈魂自我修復的過程中會有假死狀態,所以那期間我漂流到這座島。」
  王皓穎插話:「不是說這島不容易被發現?那你怎麼有辦法漂流過來?」
  蘭爍興味一笑,回說:「活著的話是不會發現的,但當時我算是死了,跟海裡的垃圾或漂流物沒兩樣,就這麼漂流過來,被一對修煉的夫婦給撈上岸,也才因此認識了修行的朋友。都過去的事了,以前是當做故事說給上月聽的,她還氣我總是胡說八道。」講到這裡他用上月的母語笑說:「沒想到妳還記得啊。」

  上月聳肩:「沒想到你說的是真的。現在才覺得很不可思議啊。哈哈哈哈。」
  梁霈樺汗顏:「奶奶,這不是好笑的事啦。」
  寧迋舒默默跟著蘭爍走,他認同梁霈樺說的,當事者雖然能笑談這些事,可是他卻笑不出來,蘭爍經歷的那些事該有多痛啊?他實在無法想像,也無法體會,但是很心疼。
  蘭爍察覺到寧迋舒的沉默,拿手肘輕撞他手臂笑說:「別發悶了,都過去了。那時有順利救出那些人,這樣就好了。」
  寧迋舒問:「是寶嘉恩他們跟你合作嗎?你的報酬是什麼?為什麼能做到這地步?」
  「報酬就是提供我想要的身份跟相應這身份所需要的資源。」蘭爍勾了下嘴角說:「時代一直在變,我也想體驗各種不一樣的人生。死對我來說不是只有痛苦,也能假想自己死過、又輪迴到新的人生,像一場噩夢醒來一樣。」

  身後的伙伴們也不禁陷入謎之沉默,這話題有點沉重,就算蘭爍似乎不是很在意也令他們感到有些不捨,奇特不凡的人大概都背負著一些常人難以想像的東西。在防風林走了會兒,他們看到一棟紅磚屋,和蘭爍的屋子風格不同,但都沉穩幽靜的佇立在那兒,也是兩層樓的建物,但是坪數更大,周圍有矮牆圍起來,門口的鐵柵欄開著,空地院裡養了兩頭小梅花鹿,空地上有不少架子掛著晾曬的各種魚干。
  紅磚屋甫映入眼簾,屋裡就出來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前後走出來迎接他們,臉上掛著開朗和氣的笑容。男的穿黑白細格襯衫當外套,裡面是普通白色汗衫,下巴跟耳鬢都留鬍子,修得頗有型,他老遠就喊:「嘿──阿蘭!」
  女主人穿著寬鬆的深綠色亞麻洋裝,裡面搭了條合身的深灰長牛仔褲,長髮紮成兩根鬆軟的辮子,胸口掛了串天然石做的珠鍊,墜子是顆圓扁的藍色石頭,表面紋路粗糙,乍看就像海波紋。

  蘭爍抬手回應他們,揚聲回喊:「阿藺!」
  蘭爍腳步稍快,那兩人已經迎到圍牆入口處,蘭爍身後的伙伴們齊聲應好,蘭爍給他們介紹道:「這是吳藺,這是他夫人章清璇。」
  大家一口吳先生好、嫂夫人好的問候,吳藺打斷蘭爍接下來的話招手笑說:「先進屋裡吧,外頭冷啊。我們剛煮了湯,喝碗湯暖一暖身子再慢慢認識。」

  這是座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小島,島上就只有吳藺這一處有人跡。章清璇笑容溫婉親切的請他們入座,給周圍的烤爐添些炭火,吳藺說:「一早就等著你們來了。本來以為昨天就來的。」
  章清璇打趣道:「太久沒來客人,他呀,閒得發荒。」
  王皓穎用一般音量疑問:「這座島只住了兩個人,屋子蓋這麼大?」

  吳藺哈哈笑答:「因為我們夫妻很好客啦。常有道友來訪,還會呼朋引伴的,像阿蘭就是其中一個,都會來釣魚,大家都是同好啊,乾脆屋子蓋大一點,不怕朋友多。不過這裡嘛,有淡水但是沒有電哦,頂多是釣魚跟船隻會用到的電池,一切都是為了釣魚而準備。隔壁的小屋有不少釣具,看你們想釣什麼我都有準備。」
  章清璇蹙眉失笑:「你們看他這麼迫不及待的樣子。先別提釣魚,這一說他就不會停了。先吃飯,我家阿藺料到你們傍晚過來,剛才就在忙活。」

  吳藺招呼道:「先喝些湯暖身,這是昨天釣的石狗公,還有龍蝦,煮味噌湯可鮮美了!」
  蘭爍很習慣這朋友的性子,自動略過滔滔不絕的吳藺,從包裡拿出一個圓扁的小東西,就是被施法的瞬開型帳篷交給章清璇說:「這是今年收成的一些作物,大家的心意。」
  章清璇接過那東西開心道:「噯呀,那我就大方收下啦。等把東西收好我再還給你,這個是帳篷吧?」
  「對。」蘭爍答完,拿起湯杓舀了一碗湯,不客氣的撈起一大塊龍蝦肉、一堆嫩豆腐丁等湯料進碗裡,再把它放到寧迋舒面前溫聲說:「吳兄的手藝不錯,你嘗嘗。還有你愛的豆腐。」
  蘭爍接著將寧迋舒面前的空碗取走,這才開始舀自己那碗,沒撈什麼料,就舀了半碗味噌湯喝,他這舉動不僅同行的伙伴們看傻眼,吳藺、章清璇更是訝異打量起寧姓青年。

  吳藺驚奇道:「這位小兄弟是?」
  蘭爍啟唇道了兩字:「他是──」
  「吉祥物!」竇鵬不知怎的脫口喊出來,寧迋舒瞇眼有點莫名其妙睨他,而他也尷尬傻住:「我是說那個、吉祥物之外就是……」
  章清璇看出一些端倪,噗哧輕笑道:「不只吉祥物吧,比寵物還寵呢。蘭兄你說?」
  蘭爍這才一手握住寧迋舒的肩膀公開道:「是我處的對象。我跟他在一起了。」
  吳藺了然點頭,搓下巴打量寧迋舒喃喃:「看不出來啊。」他被妻子手肘撞了下,念說沒禮貌,這才趕緊收歛視線繼續推銷自己的海鮮料理。

  桌上有炸蚵酥、小章魚沾五味醬、樹子蒸鱸魚、蒜香酒蒸蝦,飯是干貝炊飯……

  竇鵬幾人看了這桌菜色,劉鈞宏訝叫:「哇,酒煎烏魚子我愛吃!」
  吳藺得意笑說:「我自己做的,吃看看啊。我喜歡搭著梨子丁吃。」
  一行人彷彿來到海產店,雖然跟著蘭爍混吃混喝也常常吃不少美味的水產,但都是溪流河川捉的,跟海產的滋味又不一樣。以前在銀月工作時,竇鵬他們幾個並不覺得這些海產有什麼難得,現在卻都兩眼發光的盯著它們看,宛如和摯愛久別重逢。

  吳藺擺手:「別發愣啦,快吃看看啊。」

  男人們拿了筷子猛掃,幸好梁霈樺和她弟也沒搶輸他們,還給長輩先佈好一盤好料。寧迋舒看他們搶食搶得厲害,自己光顧著把熱湯吹涼都來不及,貪快先喝了口湯,燙到舌頭,默默抿嘴皺眉。
  蘭爍並不重吃,注意力幾乎都在身旁的小不點身上,一瞧出他表情古怪就含著笑意關心:「燙到舌頭了?」
  寧迋舒點點頭,回句沒事,蘭爍拿了空盤給他挾了他愛吃的回來擺著,哄他說:「慢慢喝,都有得吃。」

  吳藺和章清璇再次看傻,從沒見過阿蘭這麼會寵人的,這跟他們認識那個冷若冰霜的男人完全不同。吳藺忍不住多瞧幾眼蘭爍,生怕這傢伙是被奪舍還是哪裡壞了,章清璇和吳藺互看一眼好笑跟他講悄悄話:「果然戀愛會讓人不一樣啊。」
  「那妳看我哪裡不一樣?」吳藺笑問妻子。
  章清璇逗他說:「都一樣啊。一樣那麼好,很難得的。」
  吳藺撓鰓幫子害羞:「哈,妳別這樣,客人都在看。」
  章清璇嚼嚥了一口鮮美滑嫩的鱸魚肉,若無其事道:「哪有,他們都忙著吃呢。你這就害羞啦,呵。」

  寧迋舒不小心聽到附近那對夫妻的對話,暗笑在心裡,沒想到看起來粗獷的吳先生會被妻子調戲嗎?趁著大家都在吃東西,蘭爍給吳藺夫妻介紹其他人,也說說之前在外界的見聞,談了會兒末日的事。

  章清璇先嘆道:「其他道友也是感應到了這些,所以忙著鞏固自己安生的地域吧。像我們這樣獨善其身的倒還好,總是與世隔絕的,一些不忍蒼生受苦的也許會出去救世。」
  吳藺搖頭,嘴抿成一線說:「多數是道行不高的,容易道心動搖。自以為能救世,最終只會被吞沒而已。更順了天道的意。」
  章青璇喝了口麥茶,輕聲應:「畢竟像我們這樣的存在就是逆天而為嘛。為了不被天道盯上,來訪的仙客也少好多,就這兩三年吧,只有蘭先生你們來。蘭先生你的情況更是特異,就這樣跑來不要緊?」
  蘭爍無所謂:「反正死不了,還怕祂?」祂指的就是天道。

  寧迋舒默默吃,也默默將他們的交談聽到心裡,這對夫妻在擔心蘭爍,原來蘭爍在修仙的圈子裡也是相當特殊的個案嗎?說不定就是被那個什麼天道盯上,所以過去蘭爍在世間行走才會屢遭死劫。想到這裡他有點徬徨不安,他知道蘭爍講的過去已成過去,但今後還會不會有這類的事發生?
  思緒還未成形為念頭,蘭爍大掌覆在他腦袋上,他含著一嘴的豆腐跟魚肉轉頭看蘭爍,蘭爍溫柔笑問:「好吃嗎?我們明天搭吳藺的船去海釣怎樣?」
  其他人一聽海釣就跟著熱血叫好,寧迋舒順著氣氛應好,吳藺拍胸說:「讓你們見識我的航行技術。我的船雖然不是尖端科技,但也是有電池、吃電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小船,載你們幾個綽綽有餘。」

  薛晟拼命扒飯,瞅著外面的落日餘暉含糊道:「快吃快吃,太陽下山了。」
  章清璇笑出聲說:「你們別慌啦,有客人來的時候,我們會準備發電機的,雖然無法整晚都供電,但吃完一頓飯再摸魚一會兒是沒問題的。不過,大家還是早點休息吧。累了吧?」
  寧迋舒跟她對上眼,很乾脆就回說:「不累啊。蘭爍帶著我們瞬移過來的,比走到隔壁超商買東西還快呢。」

  章清璇稍微睜大眼笑看蘭爍,蘭爍淡定表示:「我就愛他這樣的直爽快語。」
  眾:「……」

Stay Gold 18

  小海島的生活幾乎也是日落而息,雖然女主人章清璇說有少量的電可供應,客人們也不好意思賴著浪費人家的能源。吳藺帶他們去樓上客房,大通鋪就給那些男人們,有大床的套房則給兩位女性,吳藺本來也想叫蘭爍跟那幾位擠通鋪,但他們都是老交情了,而且蘭爍跟情人放閃簡直比天上星星還要閃,他臨時改變主意收拾了另一個客室給蘭爍和寧先生住。

  吳藺招呼老友說:「雖然是臨時收拾的,但平常都有整理,你就安心住吧。寧先生晚安,有需要別跟我們客氣,我們夫妻就在一樓客廳旁的走廊往裡的房間。」
  寧迋舒謝過吳主人,他問:「外面那麼黑,你怎麼下樓?不用提燈或拿手電筒?」
  吳藺擺手笑應:「噯,我住慣這裡了,而且我視力相當的好,晚上也能瞧見東西,沒事。我下樓啦,你們好好休息。明天出海。」

  吳藺如他所言,平穩走在黑暗中,行動如在白晝裡一樣,下了樓他跑回主臥,章清璇已經躺平,他也洗了腳、換好衣服上床睡覺。他知道妻子還沒睡著,嘀咕說:「妳就自己先回來睡,也不等我啊?」
  章清璇懶洋洋哼聲回他話:「你習慣就好啦。碗筷明天我再洗,你就跟他們出去吧。」
  「不,我明天跟妳一起洗,妳跟我們一起出航啊。」
  「啊?你捨不得我啊?」
  吳藺嘿嘿笑,在被窩裡勾著妻子的手說:「捨不得、捨不得,妳跟我們一塊兒到船上啦。上月小姐跟梁小姐也可以跟妳交朋友,妳不是說每次來釣魚渡假的都是些臭漢子,難得有姑娘呢。」
  章清璇輕笑不答,吳藺加把勁說服她說:「還有妳料理的魚最好吃的,尤其是妳的刀法,哈,每次看妳下刀我都好興奮。」
  「夠了啦,吳藺,你好黏啊。」章清璇笑著推開他,夫妻倆在被窩裡笑鬧。

  這時蘭爍和寧迋舒在黑壓壓的房間裡,就只有上月那間房和通鋪那裡有給兩盞燈,蘭爍彈指施了法術照亮室裡,兩人才趕緊換好衣服就寢。寧迋舒穿好衣服剛好法術消失,他摸黑上床,碰到了蘭爍的手臂反射說了句抱歉,莫名慌亂的躺下來拉被子。
  兩人蓋同一張被子,這被子不是傳統的厚棉被,而是輕軟又保暖的材質,卻也因此容易睡到半夜踢開它。但現在他們沒想這麼多,因為令寧迋舒有點困擾的是他跟蘭爍的身高差太多,蘭爍的被子如果蓋到胸口,那他有更多地方會蓋不到,所以他躺著挪動身體,想悄悄鑽進被子裡取暖,努力放輕動作不打攪蘭爍休息。

  寧迋舒沒想到的是,蘭爍和吳藺一樣都是夜能視物的非、常人,他那些逗趣搞怪的表情跟動作都落在蘭爍眼底,蘭爍故意不吭聲默默看了會兒,終是忍不住輕笑出來。
  「呵,你太可愛了吧。」
  寧迋舒正拿手肘撐著上身挪身體,歪頭疑惑:「吭?什麼啊?你該不會看得到?」
  「看得到喔。」
  「呃……不公平啦!我都看不到。」
  蘭爍將寧迋舒摟到懷裡,再把被子拉高,低柔細語:「這樣就不冷了吧。你冷就躲我懷裡。」
  「喔。」寧迋舒要笑不笑,暗爽在心,蘭爍這人真是無可挑剔的好,雖然有時會故意使壞,不過還是很溫柔。他往上對著蘭爍的臉微笑,雖然看不清楚蘭爍的表情,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溫柔的神情,他說:「蘭爍,你真好,我……我越來越喜歡你。」

  或許是房間夠暗的緣故,寧迋舒認為自己比平常還要大膽,加上身處異地有點陌生和新鮮,心情也比較亢奮一些,他手環住蘭爍的腰身低笑喃喃:「喜歡死你了。你真好,在這種時期還能跟你在一起,這輩子只要有這個奇蹟就夠了。噯嘿嘿。」
  蘭爍聽他含糊絮語,很高興的樣子,也低笑幾聲,關心說:「迋舒,你抬頭,剛才燙到的舌頭我瞧瞧。」
  寧迋舒仰起臉說:「不用啦,又沒什麼。那很快就會好了。」他話沒說完就被蘭爍輕捏著下巴催促,蘭爍像念咒一樣低吟:「來,張口,我瞧瞧。」他就聽話的吐出一小片舌頭,忽然有種曖昧的預感,果然舌頭就被蘭爍含抿住了。

  「哈唔。」寧迋舒訝異低哼,蘭爍將他摟得更緊一些,手掌心托在他後腦,就這麼吮著他的舌頭調戲起來,靜室裡除了窗外會有遠處海潮聲,就是蘭爍吮咂他唇舌的聲音最清楚,越聽越羞恥,但他已經肢體發軟不想動了。
  蘭爍親了青年一會兒才停下來問:「好點沒有?」
  「吭?」寧迋舒沒想到蘭爍還這麼問,腦子根本反應不及,又聽蘭爍自問自答:「看來是還沒好。」講完又覆上唇,這次吻得更深了,他被吻得腦袋有些發昏。

  蘭爍身上的氣息清新,隱約透著一股幽香,現在似乎有些動情,所以香氣變濃郁了,寧迋舒被薰得更醉,手不自覺揪著蘭爍的衣襟,鼻端若斷若續輕哼,蘭爍的唾液似乎微甜,是花蜜嗎?寧迋舒腦子裡想了些亂七八糟的事,口水會甜的話,應該跟糖尿病無關吧,像這樣毫無邏輯又沒常識的雜念紛亂躍動,到後來一片空白。
  蘭爍第二次吻得更久,退開時寧迋舒有些喘,揪著他身前的衣料無力喘氣,蘭爍看得呼吸變沉,想起上回兩人歡愛的細節,心中燃現了情愛欲念,久違的感受著自己是活在這天地間的生命之一,感動莫名。

  「迋舒,遇上你才是我的奇蹟。」蘭爍這話講得很輕,幾乎是氣音,像是怕說得重了,吐出的氣息會把眼前幻夢似的泡影吹破。
  寧迋舒有些恍惚,甜蜜微笑了下,在蘭爍懷裡轉身背對,他說:「不能再繼續了。這是在別人家,要有禮貌。」
  蘭爍淺笑,他自然懂這道理,也擔心自己失控,任由青年背對自己側臥。他懷裡擁著青年,相當溫熱,身心都被這個小青年煨暖了,笑道:「真是小暖爐。」
  寧迋舒勾著嘴角沒應聲,再聊下去會沒完沒了。

  數小時候,凌晨天沒亮,寧迋舒睜開矇矓怔忪的眼望著眼前一片黑,有隻大手在摸他的大腿,而且那手貼在他後腿根和臀部又揉又撥,手指幾乎快按到他會陰,和緩的刺激、撩撥他身體欲望。他意識到那是蘭爍的手,口齒含糊問:「嗯、你幹嘛?」
  蘭爍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比往常聽來還性感,他湊近青年耳畔說:「沒什麼,只是喜歡揉你這裡,手感很好。」
  寧迋舒的臀肉被大掌稍微揉開一些,他想起之前才被蘭爍用手指侵入的地方,將那裡攪得淫靡滑潤,一手虛掩嘴巴氣聲喊:「不要再揉了,我、我會有反應啦。」
  「迋舒……」蘭爍的低喚聽得出撒嬌意味。
  「不、不行喔。不要揉。」寧迋舒一手往下伸,試圖阻止蘭爍愛撫的動作,蘭爍修長的手指卻偏在此刻貼著他會陰按弄,他驚訝低呼:「啊哈、嗯,呼,你真故意。我真的會……」
  蘭爍忽然撤手,扳過寧迋舒的肩膀輕問:「有點濕了吧,身體發燙,你這樣還睡得著嗎?」
  寧迋舒亂了呼吸,逞強說:「你不要再鬧我就睡得著啦!」
  「呵。嗯,不鬧你了。」
  「不可以在別人家亂來啊。」寧迋舒有些生氣,蘭爍也聽出來了,後者輕哄著:「好,不會再鬧你了。等回家後再繼續吧。」

  寧迋舒手摀耳朵,怎麼覺得連最後一句話都是在誘惑他呢?隔天清早,他掛著淡淡黑眼圈跟著吳藺和大家上船。吳藺給他們講解怎麼上下船才安全,然後分配工具給每個人,在岸邊先粗略介紹釣具,確認大家的衣物都足夠保暖。
  聽講解時,梁霈樺盯著前方,壓著話音問旁邊寧迋舒說:「你知道你有黑眼圈了嗎?昨晚蘭先生又不讓你睡?你們該不會在人家家裡也?」
  寧迋舒咋舌:「才沒有咧。就是因為沒做什麼,所以他一直鬧得我不好睡。」
  梁霈樺嘴角笑意更深,一臉幸災樂禍說:「哈,誰叫你末日談戀愛,招惹到大魔王了吼。如果他再鬧你,你就來我們房間吧。」
  「不會啦,他答應我不會。」
  「哦,你相信?」梁霈樺狐疑:「如果我是蘭先生,嘿嘿嘿。不過我能理解啦。對了,蘭先生呢?」
  寧迋舒小聲回:「好像是去跟章姐拿餌料。今天備的餌料好像不少。」

  吳藺正在介紹今天預計要釣的魚,以及竿子軟硬材質等特性,他說了會兒發現大家差不多醒了,笑道:「好啦,也不說得太多,反正實際操作一遍才能用身體記著。上船啦。」

  梁霈樺曖昧笑看寧迋舒,重覆吳藺的話尾:「實際操作一遍才能用身體記著。小不點啊,你們操作過沒有?」她三八的捏著寧迋舒的肩膀玩。
  寧迋舒扭動身體躲開她的三八攻勢,撇嘴說:「關妳屁事哦。」
  「嘿,不關我屁事,關你『屁事』啊。」

  竇鵬他們幾個都在不遠處,又都是耳力好的,聽到梁霈樺調戲小不點的發言,不禁暗自警醒:「以後要是有對象的話絕對不要被阿樺知道。」

  鄭娜娜和上月也興致高昂一起搭船出航,為免鄭娜娜被海上氣場或其他特殊誘因捲走,蘭爍燒了張護身符給她,上月則是跟著孫女、孫子上船湊熱鬧,章清璇負責看顧她們幾個,至於男人們則由吳藺指點。
  王皓穎問吳藺說:「吳先生你的船沒有什麼規矩或禁忌嗎?有些人不讓女性上船的。」
  吳藺哼聲:「太迷信了吧。我的船百無禁忌,能釣到魚就最好啦,那些沒用的迷信都扔一邊去吧。」
  章清璇在不遠處也甜笑附和:「就是說呀,女人怎麼了?我也是女的呀。」
  王皓穎點點頭,覺得自己大概是還沒睡醒,開錯了話題。薛晟這個大白目還在一旁補刀說:「說得對啊,女人也不會怎樣,那個海上女神不就是女的嘛。」

  吳藺笑了笑,看誰有問題就過去處理。竇鵬他們幾個都有釣魚的消遣,雖然有些釣具不太熟悉,但理解得也快,梁霈樺也懂一些,和章清璇討教起來。吳藺看沒自己什麼事了,就去和蘭爍換手開船,他跟蘭爍說:「我來開船吧,你去陪你家的小青年。不過那幾個圍著小青年在指導,應該是不必太擔心。」
  蘭爍問了今日的漁場在哪裡就走了,出來外頭果然看到竇鵬幾個圍著寧迋舒講解釣具跟餌料,寧迋舒拿著一個棒狀浮標跟其他零件傻愣愣的聽,那模樣比沒釣過魚的梁盛苜還傻。蘭爍心裡好笑,一走近他們,他們就打了聲招呼喊他蘭先生,接著很自動的把小不點留給蘭先生照看。

  寧迋舒握著一把釣竿汗顏:「沒想到光是工具就這麼複雜。」
  「跟著我吧。我教你。」蘭爍牽他的手找了個地方待著,從浮標的結法教起,只講這趟要釣的魚用什麼竿子、魚線、浮標,要留意天氣、潮流,給他說魚的特性。
  寧迋舒聽得津津有味,笑道:「以前沒想過這些,看來要懂的東西真不少,你真會教。」
  「我是第一次教人釣魚。」蘭爍歛眸,海風將他瀏海、鬢髮吹的飄揚,他微紅的耳根和頸膚落在寧迋舒眼中,比紅珊瑚還漂亮。
  「蘭爍,你害羞真好看。」
  蘭爍餘光瞄他一眼,淡笑不語,開始弄自己的釣竿,好了以後給他示範投竿。竇鵬那頭傳來一陣歡呼,有人釣到魚了,是薛晟釣到了軘魚,接著劉鈞宏也釣上了軘魚。

  寧迋舒笑道:「沒想到他們還蠻厲害的,這麼快就有魚上鉤。」
  蘭爍說:「軘魚啊,要當心牠們有時會把魚線咬斷。上鉤的時候得果斷一點,不然等牠們咬斷魚線就得不償失了。有不少釣客都討厭在釣其他魚種的時候遇到牠們搗亂。」
  寧迋舒嚥了口水想像道:「但是很好吃吧。之前聽說很貴都捨不得吃,竇大廚請我吃過一次生魚片,真的是非常好吃,怪不得不便宜。酥……」最後那聲是他吸口水的聲音。
  蘭爍見到寧迋舒那副饞樣,默默更改今天自己想釣的魚的清單,他說:「其實我今天也想釣一些軘魚的。」
  「真的嗎?你教我釣啊,這樣我也能自己釣來吃了。」寧迋舒殷切注視蘭爍,出於食欲的熾熱目光彷彿是另類的愛意仰慕,滿足了蘭爍想被心上人崇拜的心情。
  「嗯,都教你。」

  接下來梁霈樺他們也陸續釣上了其他魚種,尤其是章魚更是連續上鉤,她浮誇道:「章姐不愧是章姐,章魚一直咬餌,哈哈哈。」
  章清璇撥了下辮子揚笑:「人家也算是海上女神之一呢。」

  然而,不到一小時後寧迋舒暈船了。他聽蘭爍的話先去船艙裡躺著,他到一個類似通鋪的空間就癱在那兒不動。過沒多久他看到劉鈞宏也來躺下,他問:「你也暈?」
  劉鈞宏說:「對啊,說要釣什麼東西得定點停船,媽呀,船在跑的時候還行,船一停我就受不了了。我是陸地生物啊,好想吐。」
  「你要吐去外面吐。」

  又過一會兒薛晟來了,一樣暈船癱下,之後王皓穎、梁盛苜也加入暈船行列,梁霈樺、竇鵬,上月他們則是在船上其他地方往海裡吐,把早上吃的海苔飯糰什麼的都吐回海裡了。
  這天之後,眾人都堅決不再出航船釣,有陰影了。

  午後返航,壯丁們背著各自收漁獲的冰箱上岸,除了吳章夫妻倆和蘭爍,其他人腿都有點發軟,鄭娜娜雖然是飄行卻不敢離他們太近,怕自身陰氣令人更不舒服。
  吳藺尷尬笑說:「唉呀,本來是想釣一些小魚當餌繼續往下個小島去釣的,其實多暈幾次會習慣啦。」
  寧迋舒及其他伙伴慌忙反駁:「不要、不想再暈船了。」
  梁霈樺歪著腦袋靠在章姐肩上,聞言大窘:「不想習慣這種事啊。」
  竇鵬陰沉著臉低喃:「我應該是太久沒鍛鍊了。」

  吳藺讓他們先回房間休息,他去做些料理。章清璇拿了些藥給他們吃,是自製的小藥丸,他們雖然有些遲疑,但看蘭爍也拿了一顆藥餵寧迋舒就大膽吞下去了。
  蘭爍問吳藺他們說:「我們什麼時候下來集合?」
  吳藺想了想,回他約莫一個時辰就夠了,蘭爍點頭拉了寧迋舒的手跟其他人講:「我們先上樓吧。一個時辰就是兩小時。」

  王皓穎雖然還在暈,但他聽吳藺用語好奇笑道:「好像古代人。」
  章清璇收著藥盒,抬頭笑應:「咦,蘭先生沒告訴你們嗎?我們不算現代人了。只是偶爾會離開這島上去你們人間住一陣子,所以這裡才有比較現代的東西。」
  劉鈞宏猜測:「不會也跟蘭先生一樣活了千百歲吧?」
  吳藺走向廚房,聽到這問話大笑回喊:「沒那麼多啦。就三、四百年。」
  章清璇兩手抓著辮子尾巴,朝準備上樓的客人們俏皮笑語:「哈,真正的老夫老妻呢。」
  梁霈樺語速極快的翻譯給上月聽,上月詫異回望章清璇,念念有詞說她要是當年相信修仙這回事,多跟蘭爍請教的話,說不定也會變成這樣吧。章清璇在樓梯下笑著用日文回:「現在也不晚呢。」
  上月笑應:「我現在啊,只是想等著哪天去見我的丈夫。在那之前踏實過完每一天就好。」

  章清璇目送他們上樓,她意外鬆了口氣,要是上月想修煉她也不知該怎麼勸退,剛才更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回應上月。修煉之路不僅艱辛,而且漫長,最難熬的她想不出來,有太多關要過了,但有一關是每個修煉者都要持續體會著的,那就是漫長的歲月。倘若她不是和吳藺感情深篤,而且兩人又一樣有機緣、又這般契合,也無法想像一個人怎麼走過近四百年的時光。不是誰都能忍受長久的孤寂,饒是他們夫妻也會偶爾去人間轉換心境,避免魔怔。

  她想到蘭爍就覺得不可思議,一個人孤單走過一千多年,封閉內心這樣久,竟也有一天讓那樣一個嬌小單薄的青年走進自己的生命裡麼?她不知道那兩人會怎麼發展,只能默默祝福。

  蘭爍陪寧迋舒回房間,替寧迋舒脫了外套、帽子跟手套,寧迋舒一面道謝一面走向床邊,轉了一圈仰躺到床上,膝以下垂在床尾,賴著不想動彈。蘭爍笑了聲,將兩人衣帽都掛好坐到床上拍大腿喊:「迋舒,你過來。」
  寧迋舒閉著眼哼:「幹嘛?我好不舒服。」
  「枕我大腿,我幫你按摩。」
  寧迋舒看起來很平靜,內心卻很驚喜,因禍得福就是這樣嗎?他整個人軟趴趴的移動,慢慢挪向蘭爍,手往蘭爍結實又充滿彈性的大腿肌摸了兩把。
  「嘿嘿。」寧迋舒傻笑枕到蘭爍大腿上,用日文說:「吸,啊,挖,歇!(幸福)」
  蘭爍失笑,兩手指尖觸到他頭皮上開始對著穴位揉,也會捏著他的耳垂肉搓肉。寧迋舒哼哼低笑喊著不要鬧,蘭爍正經解釋:「這裡也有對應的穴道,我不是要鬧。」
  「喔。」寧迋舒抿嘴忍笑,耳朵被揉得好癢,他縮著肩膀悶笑,還好蘭爍放過他耳朵,改按摩眉頭和眼周了。蘭爍的手沒什麼繭,不知道是不是跟體質異狀有關,但是觸感溫潤令人有好感,手的樣子也生得漂亮。寧迋舒想起之前偷瞄過蘭爍的身體,幾乎找不到瑕疵,也難怪蘭挫曾自嘲是妖怪吧。

  蘭爍並不知道寧迋舒想到了什麼正在為他心疼,但他看到寧迋舒眉心起結,拿指腹輕揉那裡微笑說:「怎麼皺眉?不舒服嗎?」
  「舒服。」寧迋舒拋開雜念不想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太常這樣,蘭爍說不定會自厭。煩惱再多都沒用,不如踏踏實實過一天算一天。
  「迋舒。」
  「幹嘛?」
  「沒什麼。只是想喊你。」
  寧迋舒哼著笑,轉身向外側臥,枕著蘭爍的腿睡覺。蘭爍能看清楚青年一側的耳朵,那隻耳朵小巧可愛,耳垂有肉,他能看到耳朵裡細細的絨毛,很想對著那裡呵一口氣,但他答應青年不能再外面戲鬧,所以僅只於想像而沒有執行。

  「唉。」蘭爍看寧迋舒差不多睡著了,才淡淡吁了口氣輕吟:「真想快回家。我們一起……」回了家,想做什麼都無拘束了。

  兩小時半後,樓下料理的香氣傳到了樓上,這時所有成員都已經跑下樓準備大塊朵頤,他們無比期待吳大哥的海鮮料理。
  章清璇端了沙拉上來,有不少花椰菜和馬鈴薯,是蘭爍他們送的,夏天的時候收成了很多,尤其是花椰菜一株都能收成個好幾次,吳藺說生魚片要等人齊了再做,所以吃完沙拉差不多能上下一道。一面邊緣滾著紅金相間雷紋的大圓盤,上面鋪滿了厚薄一致的生魚片,顏色巧妙的由淺至深漸層變化,吳藺故意不講它們是什麼魚,讓他們猜,玩了一會兒由蘭爍猜出三、四種,最好吃的是後來吳藺跟蘭爍都有釣上的河魨。

  河魨並非魨魚,後者又叫剝皮魚、馬面魨,得剝了皮才能吃,剝皮後魚身雪亮,肉質纖維較長,清蒸魚肉沾著醋嘗起來像蟹肉,桌上就有一道清蒸軘魚,吳藺還拿這魚做烤魚干片,大家吃了都說不輸外面賣的。生魚片鮮美滑嫩,吳藺說蔥花加魨魚肝臟泥也很美味,王皓穎立刻反應:「現代的魚很少有人吃肝臟了吧?不都是毒?」
  吳藺豎起食指搖一搖說:「外面的海鮮是毒,這座島周圍的不是。」
  竇鵬碰撞王皓穎的手臂說:「你要理解修真的都是開外掛。平常我們外出都得防曬,連晚上也是,自從住蘭先生那座山就再也不用防曬得那麼徹底了。你沒看我們幾個膚色都暗了好幾階嗎?也就小不點一個人勤擦防曬都沒怎麼黑。」
  薛晟跟竇哥兩個一搭一唱開玩笑說:「竇哥說的對,就算是迴遊的魚,遊到這裡也不想往外面有毒的地方去了,我要是魚也就只想在在這島周圍混。吳大哥說沒毒就沒毒,有毒我也認了,吃!」

  王皓穎看其他人已經忙著挾食桌上海鮮,也趕緊跟上。這馬面魨雖說煮火鍋不錯,但因為河魨鍋更好,所以這一頓全讓河魨料理搶光風采。
  章清璇另外備了一份給鄭娜娜聞香,她彷彿也能感受到現世食物的美味,露出驚豔的表情。吃完火鍋,剩湯拿來煮粥,不久前暈船的眾人吃得不亦樂乎,清空了胃袋正好多吃些河魨,粥裡還加了切小塊的柿餅,也是蘭爍他們之前做的,將澀柿子串繩掛起來風乾兩個月就成。

  飯後,吳藺跟蘭爍開啟了釣魚經,就算其他人想轉移話題,最後也絕對會被吳藺的釣魚經給繞回去。不過吳藺說起釣魚的故事特別多,也都很有意思,大伙聽得入神也沒人想喊停,章清璇備了些熱茶給他們。
  吳藺滔滔不絕,鮢過講完講馬頭魚、紅喉,紅喉說完又說起日本有個地方的喉黑魚好吃,而且保存困難,因此那喉黑魚只能當地現吃,別處難有,他曾經為了釣魚跑遍四海,說起不好保存的還有臭肚魚,容易發臭不說還有毒,但這毒也是排在第五,他豎著手指念:「一魟,二虎,三沙毛,四斑午,五象魚,六倒吊。臭肚就是象魚,你們來的頭一天喝的湯就是排第二的石狗公,獅子魚也算其中。」
  吳藺在聊的時候,梁霈樺或章清璇她們一旁和上月聊,聊的是魚料理,冬天上月最喜歡做鰤魚料理,也就是青魽。上月說:「在我們那兒,鰤魚有很多別稱,不同大小名稱還不同。女兒跟孫子喜歡鹽烤,還有鰤魚蘿蔔。」講起棄自己而去的女兒,她臉上有淡淡的悵然,說:「有些東西太過珍惜,忘了還要給予其他的東西也是枉然。像是耐心,信賴,傾聽,這一類的。」
  章清璇什麼都沒問,溫柔搭著上月的肩輕拍,她知道上月只是想起很多往事吧。

  這天同樣是天一黑,大家差不多也洗洗睡了。黑暗裡,蘭爍和寧迋舒的手指勾著手指,同床共寢。蘭爍聽他氣息問:「還沒睡?」
  「下午睡了,現在睡不著。」寧迋舒爬起來,藉著窗口的微光散射走到窗邊,他問:「可以開窗嗎?」
  「開吧。」
  寧迋舒打開窗子,外面滿天星斗,不輸他跟蘭爍家,但這裡的氣氛更不一樣,是海邊的星夜,這裡地勢又偏高,所以能隱約看到遠方一波波銀浪拍打上岸,風的味道也不一樣。他想起吳藺跟章清璇,羨慕道:「吳大哥和章姐他們感情真好。」
  「他們感情是好,不過吵起架來也是可怕。」
  「咦,為什麼吵架啊?」
  「兩個人無聊的話,什麼都能吵吧。」蘭爍語帶笑意敷衍過去,似乎也不打算話人家常。
  「要是以後你跟我在一起也無聊,那你也會跟我吵架嗎?」
  「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
  「但有些問題是相似的啊。」
  蘭爍淺笑走到他身後,兩手自然環到他身前回應說:「不知道會不會吵,將來的事誰知道。不過,不管你會不會跟我吵我都不會放你走,我認定你了。」
  「呵呵,嘿嘿,嘿。」寧迋舒害羞得發出怪笑。
  蘭爍低頭親他髮旋,問:「你會不會怕我?」
  寧迋舒不假思索回答:「不會怕啊。我這麼喜歡你。」
  「將來也不怕嗎?不管我怎麼變都不怕?」
  寧迋舒聽出他些許不安,轉身回擁他,兩手舉起來攀勾著他頸脖笑應:「嗯。雖然你說將來的事誰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些事,就是不管你變得怎樣我都不怕你。」
  蘭爍興味笑問:「哦?為什麼這樣肯定?」
  「我覺得……我好像懂你的心,看得到你的靈魂,這種感覺不知道怎麼講,可能也是我的錯覺吧,總之,我會怕的不是你本身,雖然也可能有不安的時候,就幾秒的不安吧,但是很快你就會讓我覺得相信你沒有錯。一次、兩次、三次,我以後都會相信你,永遠相信你。」

  蘭爍愣了下,好笑問說:「不安?相信我?什麼時候,你說得清楚一點。」
  「第一次是你說世界末日啊。我覺得怎麼可能,但姑且一信,後來遇到你,你就收留我啦。後來發生很多事也一樣,一開始覺得你身邊的事物充滿謎團,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可是後來發現你沒有讓我失望過。」
  蘭爍苦笑:「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再這樣厲害,不再這麼可靠,你會失望嗎?」
  蘭爍看到寧迋舒搖搖頭,笑容爽朗道:「當然不會。我不是指你的表現會讓我失望,我說的是你的心意跟態度。你是誠懇的,全心全意對我的,我感受得到,就算你變成普通人也很好,我不會因為你失去不老不死身失望啦。傻瓜。」寧迋舒學他口吻笑著輕念,捏了下蘭爍的下巴。

  第三天吃完簡單的早飯以後,大家一起去島上的小溪洗衣服,晾好了吳藺再帶他們去釣魚。由於大家對暈船還有陰影,所以吳藺帶他們去一處海岸練習浮游磯釣,吳藺得意介紹他這時節最愛來的地點說:「這個浮游磯釣呢,上月他們那兒講的就是上物釣,比起底物釣不容易卡鉤,海底下地勢複雜,魚種也多,不同深度棲息的魚都不同。」吳藺又開始講起竿子的材質構造、浮標、線的磅數,終於被蘭爍打斷他講課。
  蘭爍說:「吳兄,說這麼多記不住,還是直接上吧。」
  吳藺不好意思停下來抓頭笑了笑:「對啦對啦,直接釣最能記住。今天給大家準備的都是非常優的釣竿,雖然鎖定的不是大型魚,但是萬一有大魚上鉤也不怕拉不起來。釣魚很好玩的。」
  寧迋舒問:「吳大哥,你和章姐住這裡與世隔絕,那這些釣具都是定期去人間採買嗎?該不會其實這才是你們定期去人間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住這兒的兩天上廁所都是拿水洗的,衛生紙一概沒有,卻有這麼好的釣具,而且看得出都價格不便宜。
  梁霈樺也疑問:「對啊,別說這釣具不便宜,吳大哥那艘船啊,那裝什麼的也不差呀。難道……難道你們夫妻會點石成金這類的法術嗎?」
  吳藺只給了他們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蘭爍聽了也想笑,代吳藺說:「點石成金是外星科技,不過這顆星球上的規則可不允許。吳兄這麼會釣魚,他們夫妻自然有一套不違逆天道的生財要訣。」

  竇鵬聽了,搗著碎蝦泥嘀咕:「哇,要是有門路的話我也早就修仙好啦。」
  王皓穎搖頭笑著提醒:「但你也別忘了他們修煉的最怕一個天打雷劈了。動不動就被什麼天道盯上的。」
  薛晟接腔:「那也不意外吧。都破例讓你長生不老,亂來的話當然得遭報應啊。凡事都有代價啦。」
  竇鵬噗哧:「這話真實在。」

  吳藺和蘭爍教導他們練遊動浮標的結法、練投竿,搞定竇鵬、梁霈樺他們兩組人馬之後,寧迋舒跟著蘭爍挑了一個定點。寧迋舒拿著釣竿乖順站在一旁看蘭爍做準備,蘭爍和吳藺不同,相對寡言,所以他主動問蘭爍餌料的事。蘭爍朝他微笑,跟他說他們用的是海水蝦,其實湖蝦也可以,但少人用,因為他問了,蘭爍就特別詳細跟他說灑餌的訣竅,釣魚先看天氣,再來是地點、潮流,之後才是看技術。
  寧迋舒問:「那我們釣什麼魚啊?」
  蘭爍看向他,眉眼始終有笑意:「你想吃什麼?」
  「嗯……」寧迋舒歪著脖子想了下:「海膽吧。」
  「……」

  竇鵬他們幾個聽見都爆笑,竇鵬在另一頭喊:「蘭先生你就是太寵他啦。他根本不吃海膽的,就故意想鬧你而已。」
  蘭爍挑眉,寧迋舒心虛嘿嘿笑兩聲:「開玩笑嘛。我不熟這些,你說釣什麼就釣什麼吧。」
  蘭爍輕捏他臉頰肉,仍噙笑道:「那釣瓜子鱲吧。」
  「瓜子鱲?」
  「俗稱黑毛。」

  吳藺咧嘴笑著插話:「就是心機重的魚啦。城府深的釣心機重的,很適合啊。」
  寧迋舒哈哈笑,回頭問蘭爍:「黑毛的心機重啊?」
  蘭爍失笑:「是防心重,比較神經質,老成魚比較不會上勾,灑餌得錯開投竿的時機,免得其他魚吃光了餌。有時也會釣起昨天吃的剝皮魚。」
  寧迋舒開心說:「那個魚好啊,吳大哥做的烤魚片太好吃了。如果有多的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們帶回家。」
  「那我再請他多做一點。」
  寧迋舒笑得兩眼快瞇成一線,蘭爍忍不住摸他頭髮輕聲問:「這麼喜歡吃烤魚片?笑得這麼傻。」
  「不是因為烤魚片,因為、因為你很寵我,我太高興了。」
  「竇鵬他們也都寵你的。」
  寧迋舒小小聲說:「朋友跟情人不一樣感覺啦。都高興,但你的話我特別高興。」

  蘭爍微笑,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害羞的轉移視線看著海潮。寧迋舒跟他說:「蘭爍,你害羞的樣子真好看。」蘭爍目光閃了下,帶著笑意睨他。

  午後他們才打道回府,蘭爍釣起了特大隻的黑毛,拉竿的氣勢跟平常溫雅的印象迥然不同,竇鵬他們幾個都被那景象給帥慘了,紛紛說起之後也要練得那樣厲害,氣氛熱血。不過這天他們釣最多的是煙仔虎,一到住處就交給吳藺、章姐他們處理,這會兒吳藺叫他們都來廚房觀摩章清璇的刀法。
  竇鵬感興趣的站在最前排,他擅長給各種活體解體,也熟悉多種刀具。章姐拿的刀很普通,但是磨得很利,一般做煙仔虎生魚片就是一樣去頭尾跟鰓肚、三片切再去皮,但數量多的話也會有其他切法,比如由尾往頭下刀片出魚片,再從側鰭下刀將魚片拿起來,頭骨內臟就可一併拿掉,接著再由魚片中央細刺下刀剜出魚肉來,一邊魚片剜出兩條肥美魚肉,油脂多的就拿來乾煎,擠些檸檬吃,入口即化。生魚片的話切完得冷凍一會兒更緊實,章清璇就將魚肉條放到沒有插電的冰箱裡,她說:「裡面玄機,充作冷凍庫用的。」
  她講完在唇間豎食指眨單眼,俏皮笑說:「我們的秘密啊。」
  王皓穎問竇鵬說:「看出門道了?」
  竇鵬想了想:「不算很特殊的作法,但是看得出她拿刀跟用刀非常熟練,真要講的話,我輸她。」

  半小時後,桌上又是澎湃的海鮮料理,吳藺說煙仔虎的生魚片不沾山葵配白蘿蔔絲,而是薑醋醬油辣椒來佐味。這天喝味噌湯,海菜、豆腐丁、胡蘿蔔片、洋蔥,湯裡的魚皮連著油脂,特別軟滑鮮香,用唇舌輾壓就化開,因為梁霈樺不吃蔥,所以蔥另外切了一大碗讓大家自己加。
  這些天閒聊下來他們也知道吳藺跟章清璇住這兒不是只有吃海鮮,其他道友來的時候總會帶上各地土產,蘭爍這回就帶了不少山產過來,加上平常沒客人的話他們夫妻倆是辟穀不食的,所以並不會吃膩東西。

  聊到這裡,梁盛苜問:「如果不吃魚,那還釣魚嗎?」
  吳藺聞言長嘆一口氣:「不釣啊。所以沒客人來的話我只好清修。」他講完其他人都笑了,但這確實是吳藺的修行課業之一。

  蘭爍見寧迋舒和其他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向吳藺提出請求:「吳兄,我希望你和章姐能教迋舒瞭解這海裡的事。我知道要全面瞭解是很難,算是引導他初步認識吧。」
  吳藺跟章清璇互望一眼,章清璇好奇問:「教這小傢伙認識大海?你的意思是?」
  蘭爍對寧迋舒說:「你要不要變身給他們瞧瞧?」
  寧迋舒點頭,頭臉迅速覆滿羽毛,眼睛也變得又大又圓,衣服裡全塞滿了羽毛,像一隻硬穿衣服的填充布偶。由於這狀態實在不舒服,因此他很快就變成另一個型態,腦袋是隻長耳兔,奶茶色的毛皮動物,長耳朵往兩旁垂下來,鼻子嘴巴動個不停,是學習了上月那支族裔而變化的樣子。

  吳藺跟章清璇目瞪口呆:「他這是、這是什麼啊?」
  蘭爍說:「他原本是人,被銀河集團的人注射了蠱粉,起了變化出現返祖現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能變幻自如。我想,多讓他學些其他物種的長處也不壞。有備無患。」
  章清璇聽了大笑兩聲,指著吳藺講:「那太好啦,我丈夫能教他變成人魚哩。」
  其他人驚訝:「人魚?」
  吳藺訕笑,搓著下巴鬍子說:「咦,我沒告訴過你們,我是古代魚精嗎?說起來也是遠古族,不過我們遭到迫害之後就……總之我是人魚。」

  大家的目光一致挪到章清璇那兒,章清璇擺手羞笑:「噯、我不是魚,我是人啦。」
  眾人心道:「所以這夫妻是人魚戀?好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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