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晏國盛極而衰,一夕間皇族內鬥,死傷慘重,加上貴冑勾結外族,曾統一這片大陸的帝國很快分裂成數個小國。關家、黎家、鍾家這些世家或其他名門宗派也隱沒於時光洪流之中,而當初在霞濱失去樞機而潛伏人間暗處的妖魔們,有的逃逸,也有人說是黎家人將他們驅趕出了人間赤土。

  乾坤之氣挪移大變,福地靈氣逸失或轉為陰地,無論仙魔都在爭搶能夠修煉的洞府寶穴,雲崖山則由於是此方天地的支柱之一,依舊靈氣充沛,只不過終年被濃重的雲霧繚繞,凡人無法登頂,所以並不知道雲崖山莊的存在,更不曉得這是仙凡的交界之一。

  兩百年後的雲崖山莊已是弟子眾多的修仙大派,某年金秋時節舉行所有弟子的比鬥大會,主要藉同門切磋瞭解彼己之短長,透過法器來抽籤分配,對手實力並不會相差太大,也很公平,一切點到即止。最後得勝者也會有獎勵,每年送的東西都不同,而且獎項只在贏家出現時才公佈。
  比鬥的場域是一只大碗公,碗裡有山有水,人一進碗裡就變得跟螞蟻差不多大小,這是前人煉出來的一座洞府,一碗江山。相鬥的場景會自然投射到山莊裡的無漪池,眾人就在池畔觀戰。

  今時是最後一場競賽,碗裡的恰好是黎家及關家的後人。黎悅澤承襲黎家武術,以人為兵,其對手是以劍為兵器的關瑜。黎悅澤不攜兵刃,兩掌以排山倒海之勢拍來,大片山林被掌風掃平,關瑜雖有真氣護身,但飛身撞上不知多少棵粗如神木的大樹也受了內傷,長劍在地面畫出長長的裂口,直到釘刺在土中巨石才阻止自己飛得更遠。

  「黎悅澤勝!」池畔響起判定輸贏的宣告。
  關瑜將凌亂鬢髮撥順,收劍歸鞘,心悅誠服朝黎悅澤拱手表示道賀,黎悅澤對他微微一笑,他也不知是受了內傷還是鬥得累了,感到有些眩目。黎悅澤過來拉著他的手肘一起飛出碗外,很快就看到一個穿淺黃勁裝、相貌稚氣的男人浮空飛來這裡恭喜他們。這長得比誰都稚氣可愛的大眼男人是他們的師父,鍾須靜。
  雲崖山莊的莊主沒有徒弟,幾個兒女都在外當雲遊散仙,而么子鍾須靜則一直都在山莊修煉,僅收了兩名弟子,也可以說是被友人托孤,一個是黎家後人黎悅澤,一個則是關家的後人關瑜。

  今年得勝的是黎悅澤,從師父那兒領來的獎勵是一枚嵌著黑珍珠的銀戒,據說是能召來海量靈酒的好東西,雖然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卻仍有很多同門羨慕,因為召來的不是靈泉,而是靈酒!
  會後大家各自散去,等著晚上的慶功宴,會有其他山的門派來同樂。黎悅澤應付完長輩及師兄弟們就一個人來到山裡溪流邊,找了個高處有樹蔭的石塊坐著休息。靜坐了會兒,才拿出他叔叔留下的金烏骨哨吹奏,據說這東西能消滅妖魔,不過所有的能量都在兩百多年前耗盡,至今都沒恢復,只有一點滌淨心神的作用。

  黎悅澤想起一些舊事,黎家的沒落凋零,母親的秘密,許多事彷彿在他還沒出生就已註定好,而他的選擇也只是延續著自己該走的軌跡。吹完一曲,他將骨哨收回衣裡,吁了口氣轉身躍離高石,身姿輕盈迅捷,宛如飛鳥。
  關瑜正在自己房裡察看傷勢,他把上衣脫了,自己倒些藥酒推拿,內傷不嚴重,而且他睏了,東西全擱桌上都沒收就直接走去床邊將自己砸在床上。半夢半醒間,有人推他、喊他,他臭著臉揮手想趕對方走,片刻後聽出是兄長的聲音才勉強睜開眼喊:「哥哥,做什麼啊?」
  「你沒沐浴就躺床睡,髒。」黎悅澤嫌棄。
  「反正是我自己的床。」
  黎悅澤搖頭:「吃顆藥吧。」
  「吃過了。」
  「這不一樣,是師父給的,吃了內傷好得快。」
  關瑜懶得起,直接張嘴讓兄長餵,黎悅澤把藥丟到他嘴裡,他嚼了嚼沒什麼苦味就嚥下了,少頃他嚇一跳驚呼坐起:「什麼啊?這麼苦!」原來那藥初入口是無味的,嚥下去之後慢慢會回出苦澀的味道,比黃蓮還苦許多倍。

  黎悅澤看到關瑜那副狼狽樣覺得挺可愛,坐在桌邊淺笑,替關瑜擦拭長劍。關瑜看了皺眉:「你不要雞婆,我自己的劍自己會擦。」
  「你懶。我替你擦,你心裡高興卻不會說的。」黎悅澤講這話不是取笑他,而是實話,因此臉上也沒有明顯笑容,表情卻很溫和。
  關瑜抿了抿嘴,稍微拉整衣服後喊了黎悅澤說:「哥,那戒指借我瞧瞧吧?」

  黎悅澤從腰間摸出銀戒,直接拋向床邊的男人。關瑜兩手接住,再兩指拈著銀戒端視,忍不住嫌棄道:「哇,這黑珍珠好小啊,只比芝麻大那麼一點。銀戒好細,故意弄成三股的樣子讓人覺得它不細是不?」
  「再怎麼說都是好東西,別嫌了。」
  「真像女人戴的,不過……你戴也好看。」關瑜盯著兄長在為自己擦劍的那雙手,細白修長,看骨骼就知道不是女人的手,但是很好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手雖也細長卻有不少繭,心說還是哥哥的手好看。

  「你不戴看看?」關瑜問他。
  「我不喝酒。多靈的酒也還是酒,那戒指給你吧。」
  關瑜一聽樂了,趕緊謝謝哥哥,謝完卻聽黎悅澤反悔道:「不成,你是個酒鬼,還是還我吧。你要喝再來找我討,抱歉,那戒指不能給你。」
  「怎麼能反悔?你非君子!」
  「嗯,我不是。」黎悅澤把劍擦完收好,走來朝關瑜伸手,關瑜只好用極慢的動作把銀戒放回兄長的掌心。關瑜心中不情願,但在看到黎悅澤滿意的笑容之後就忘了前一刻的不滿,他與黎悅澤雖非親兄弟,感情卻極好,他對這個哥哥既崇拜又仰慕。

  黎悅澤說:「聽劉師叔說,胡叔叔今晚也會來。」
  關瑜坐在床邊任由兄長拿藥酒幫他推拿筋骨,笑了幾聲說:「師父應該很高興吧。」
  「高興?他們不是每次見面都要吵架鬥嘴?聽說從小感情就差。」
  關瑜搖頭:「那是感情好才能吵這麼多年。唉,真希望這樣吵啊吵的,他能把我阿姨忘了。那人都已經走那麼久了……」
  黎悅澤揉著關瑜的筋骨,心裡什麼也沒想,推完幾下覺得比不上藥效,就乾脆替人將衣服拉上來穿好,他回說:「雖然胡叔叔表面風流,但聽說狐族都是很長情的,這也不過兩百多年,忘是不太可能,恐怕也還沒能放下。武師弟說他那個在地府當差的曾祖說,有隻狐仙時常元神出竅去他們那裡應酬,不知道在探什麼消息,好像都在問一個女孩子輪迴的去處。」
  「那也能打聽得到?不愧是胡叔叔。應該是問我阿姨的,那他問到了?」
  「不清楚,晚上見了面可以跟他聊。」黎悅澤拉了張椅坐在床畔說:「你睡一會兒,我吹骨哨給你聽。」

  「不不不、我習慣不聽音樂睡。」關瑜婉拒,黎悅澤少了表現的機會,略微失望的回他自己屋裡去了。關瑜看兄長離開鬆了口氣,他喜歡黎悅澤照顧弟弟的方式,唯獨吹那個骨哨他受不了,別人都說聽見梵樂很殊勝,但他只要一聽那聲音就覺得吵。

  入夜後雲崖山莊變得少見的熱鬧,修士們難得同聚一處,容納千人的大殿擺滿桌席,除了雲崖特產的靈獸佳餚和佳釀之外,其他門派也帶了各自的名產和表演來交流,而各自宗門內也都舉行過自己的試煉大會,紛紛派出道法超群的弟子出來競技,卻不是以道法武術相鬥,而是風雅的技藝。
  黎悅澤自然也上了舞臺,他取出骨哨吹奏,卻不是平常那種令人聽聞梵唱的吹法,而是更引人投入的仙樂,難以言說,且虛空亮起一道道金光燦爛的圖陣,大的能籠罩全殿,小的宛如飛花,就連關瑜都感到詫異,那隻臭哨管還能吹出這般美妙的樂音來?

  與黎悅澤合奏的女修拉著弦樂,兩人奏完一曲她就靦腆笑著認輸,黎悅澤說開心就好,這種場合也不必真的要較出輸贏來。女修點頭臉更紅,黎悅澤行禮完就退下,因為方才的吹奏要耗比較多真氣,額角鼻端都有薄汗,回座時關瑜給他遞了帕子,他接過來謝過,發現關瑜在打量自己。
  「怎麼了?好聽嗎?」
  關瑜點頭:「好聽是好聽,可是那女的拉的音樂太多餘。」
  「不會啊,我跟她初次交手,配合得挺不錯。」黎悅澤古怪的笑睇他說:「你不是一向討厭我吹骨哨?還嫌說這種東西比起古琴一點也不怎樣。」
  「我有這麼講過?」關瑜裝傻。

  吃喝間隱約聞到一陣清甜的氣味,有杉木的清新和月橘開花時的微甜香氣,尚未辨清這氣息裡還有什麼的時候,外面落下一顆成人般大小的玉球,透出耀眼光輝,球面有瑕影,是月亮沉落的幻術。白雲繞著玉球流動,幻境隨其流散而消失,十多位美人簇擁著一名藍衣男人現身,正是松雲居的主人胡應元。
  兩百年前的松雲書寓已不在,人間越來越不適合他們精怪隱居修行,胡應元才帶上一群姐妹朋友們去曾經出現過虎精的大山裡重新闢洞府潛修,還是以松雲為名。如今以他的修為早就不怕當年的虎精了,只不過物是人非,他的朋友黎庸如今還不知在何處漂泊著。

  雲崖雖然對精怪多有防備,卻並不排斥跟妖修友好往來,何況胡應元還曾在雲崖修行過,是老朋友,莊主看見他來也相當歡喜,胡應元與他的道友們衣著華美手執折扇,就在殿堂外起舞,一邊跳舞一邊行進入殿。
  除了胡應元以外都是女修,但這支舞一點都不柔媚多情,反而陣勢磅礡,扇子也宛如兵器一般揮舞、開合,片刻後他們行至殿堂中央換了隊型,衣著也有機關,齊聲叱喝後那身藍衣就變成紅豔如火的衣裙,這其實是一支戰舞。

  有些門派或修士並不那麼待見妖修,玹淵宗的副掌門就是一個,故意用可能被聽見的聲量說:「妖就是妖,跳得再正氣凜然都是妖,瞧那身衣裳不倫不類的,譁眾取寵。」
  恰好胡應元等人舞畢,滿堂喝采,胡應元大方接受那些讚揚之後朝玹淵宗副掌門的方向瞄了眼,挑釁笑了下,不甚在意的上前跟鍾如凡這莊主問候,接著被莊裡的弟子引到他們的座位上。

  吃喝了一陣之後,賓客也都差不多到齊,鍾如凡才主持大局說了些話,不外乎是法門漸縮、修行不易,雖然修仙、修佛、修道,大家走的路不盡相同,但都殊途同歸,北方有妖魔集結蠢動也不要慌亂失了方寸,齊心團結方才抵禦邪魔。
  關瑜低頭偷偷打了呵欠,嘀咕著:「掌門老是講些沒用的話。」
  黎悅澤斜睨他一眼,含笑低斥:「沒大沒小,別胡說八道,當心師父罰你。」
  「師父自己也在放空呢,不信你看,他兩眼大大的盯著掌門看,其實什麼也沒在想。上回他也那樣發呆聽掌門講話,突然打盹腦袋猛晃了一下被我發現了。」

  黎悅澤狐疑,轉而看向他們的師父,鍾須靜果然一雙眼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的爹親,可是雙目渙散,徹底神遊去了。其他門派的長輩們也都看起來正經專注,不過底下弟子也和他們差不多,不專心之外還眉來眼去。
  其實大約六十多年前就有風聲說北方的妖魔要大亂,當時每個門派都緊張得很,四處走訪民間找適合修煉的好苗子收為弟子,希望能多點力量和邪魔抗衡,期間更有傳言說晏國皇族勾結妖魔導致覆滅是源於更大的陰謀,但風聲來源為何,連胡應元也查不到。

  大家準備了許久,反而魔道一點動靜都沒有,繃緊的弦時日一久就鬆了,黎悅澤看見的情景就是這樣,連他們師父都如此。他無奈抿了下嘴,發現關瑜盯著自己的酒杯看,他笑說:「瞧什麼?空的。」他滴酒不沾,不是不會喝,是碰不得。這點關瑜也曉得的。
  關瑜抬眼看黎悅澤,端正坐姿回話:「知道啦。可是我想喝,哥,你弄點戒指裡的靈酒吧,還沒嘗過呢。」
  「好吧。」黎悅澤戴上那只銀戒,端起自己的酒杯,自杯底生出了透明液體,酒杯自己滿了酒水,液體七、八分滿的時候會有些淺淡矇矓的白色,好像一縷霧魂在酒液中。他將酒杯遞給關瑜,關瑜恭敬接過淺啜一口,雙眼綻亮,表情驚豔說是好酒,通體舒暢,彷彿滲透靈脈將雜質濁氣都淨化排出。緊接著,關瑜就真的排氣了。

  黎悅澤:「……」
  關瑜一張俊臉染上淡紅,不是醉了,是羞的。「不是故意的。」
  「還是少喝點吧。」黎悅澤趁機取笑他,眉眼因笑意而彎起。
  從前他們還小的時候,鍾須靜就隨口說過他們的樣貌,關家人濃眉大眼,五官都比較深邃,耍的卻不是刀而是劍,黎家人生的就是風流多情一些,眉眼皆秀長藏神,人看著也都風雅卻專精於拳腳和輕功。
  那時關瑜就舉一反三了,回師父的話說:「那師父你們鍾家人就是童顏鶴髮囉?我瞧掌門師師祖要是把鬍鬚剃了也是長得很年輕吧?」然後關瑜就被罰了。

  這時關瑜望著兄長不經意想起童年往事,也報以微笑,黎悅澤看弟弟笑得傻氣,伸手摸他臉問:「靈酒烈麼?一杯就看你好像醉了。」
  關瑜像是被那隻手燙到一樣猛的坐直,擦了擦自己的臉說:「還好,不烈,不信你自己喝看看。」
  「我不喝酒的。」
  「我們一會兒去找胡叔叔說話吧。」

  鍾須靜專心的吃喝,向來也不需要誰伺候,他跟關瑜一樣都喜歡喝酒多過吃東西,何況也辟谷了,該嘗的東西都嘗過一輪就沒興致待下去,逕自順著依山勢而建的曲廊往外走,停在一座小亭子摸出古琴變回它的原本大小,信手撫弦。
  彈的是高山流水,不講什麼手法也不講究意境,單憑醉意撫玩琴弦,奏罷仰首望著亭外的圓月低啞喃喃:「月圓,人不圓。」
  「噗。」正好走近亭子的胡應元聽見這話忍俊不住,笑出聲。
  「笑個屁!」鍾須靜面無表情看過去,來者穿著一身亮麗的藍衣,腰間插一把折扇,右邊袖子空蕩蕩的,正是他從小吵到大的損友胡應元。
  胡應元從外面憑靠圍欄,臉上掩不住笑容,惹惱了鍾須靜,鍾須靜撥了個輕淺泛音出去:「笑夠了吧。」
  胡應元沒躲,那聲音色裡不帶任何靈氣跟敵意,他忍著不停擴大的笑意說:「什麼月圓人不圓的,我看你就挺圓啊。」
  鍾須靜起立挺胸:「我是精瘦。」
  「我指的是臉。」
  「臉也不圓!」鍾須靜跟他一向不太合,也不想再抬槓,不耐煩的吐了口氣問他說:「還是沒有黎二郎的消息?」
  胡應元一抬手,將煙嘴搭在唇間深吸一口,吐出長長一道煙氣輕歔道:「唉,要是有我早就來了。他當初什麼也沒帶走,孑然一身留了封書信說要去東雲島,起初我還動員所有精怪朋友和部下在那島上找了十幾年,走遍每個角落,實在找不著,後來再要渡海過去竟發現整座島都找不著了。靠關係去冥府打聽也沒結果。勞煩胡爺問上界仙友同樣一無所獲。甚至……用了些手段打探妖魔界的事,一樣杳無音訊。他不是死了,也不是成仙或墮魔的話,就是在人間吧。」
  「不可能。一定不在人間。」鍾須靜肯定的講。
  「你怎麼曉得?」
  「人間沒有他要找的。」
  「秋霧麼?」胡應元苦笑:「如果他還在找的話,那應該比我艱難許多。」

  說到這裡,鍾須靜盯著胡應元良久沒講話,後者被瞧得不自在而開口嗆:「看什麼?」
  「真不知你是專情還是怎的。」
  「我不專情麼?」
  「你專情的話怎麼不跟她一塊兒去死?」
  胡應元知道鍾十七這話並無惡意,他半人半狐本就能選擇自己要過什麼日子,過去也不是沒為此糾結過,如今被鍾須靜無情的點破,非但不覺難堪,反而莫名鬆了口氣,垂首失笑說:「是啊。我確實不算專情,可還是放不下她。但是再怎樣也輪不到你來講吧?你愛過沒有?不過雲崖這種地方應該也很難找到人跟你談感情。」

  鍾須靜說:「雖然我不需要,不過你那些妖女姐妹們倒是都挺喜歡我,剛才找我聊天時還不停摸我臉吃我豆腐。」
  「她們是愛護婦孺老幼。」
  「你有種再講一次。」
  「論年紀跟長相,老跟幼你可都佔了呢。」胡應元跟他耍嘴皮子,也不怕打起來。畢竟都有兩百多年的交情,就是真的打起來也不是你死我活那樣傷感情的程度。

  由於這些修煉者能許多日不吃不喝不睡仍然精神飽滿,這場盛宴預計會維持七天,期間諸位掌門或宗師其實是在雲崖議事,留下來吃喝玩樂的都是小輩。會議裡大家都神情嚴肅,鍾如凡說:「近百年以來,雲崖這裡的靈氣淡了不少,要飛都開始覺得吃力。北方妖魔沒動靜,不代表他們真的安份,松雲居的主人提供的情報是在許多個靈場都藏了妖鬼們在竊取靈氣,消息已經打入你們作為邀帖的玉牌,乍看是不相關的事件,實際卻改變了某些地方的氣。」
  其他掌門的臉色更凝重,交頭接耳議論起來,為了鞏固剩下的靈場福地,有人提出依照不同門派所在的地域和能力所能顧及的範圍,派出長老帶領弟子去巡邏、歷練。一位半仙認同道:「雖然這事原先就有在做,可是都是各自為政,還沒有統合起來,趁現在有個默契,把互相聯絡的細則講好,萬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大家都好照應。」
  其中玹淵宗的掌門攬下好幾處風水寶地要負責,一些較小又常被玹淵宗壓著的門派都看出他們的居心,大概是想佔著那幾處好地方修煉,日後更有藉口霸著不讓散修好過吧。只是其他大門派很少顧及小門派,就算看出該掌門居心也不打算出面,只有鍾如凡略覺不妥,多問幾句,想瞭解玹淵宗能否應付得過來。玹淵宗的副掌門看懂了掌門師兄的臉色就代為敷衍過去。鍾須靜始終不發一語坐在角落,因為他知道自己輩份不上不下,就算再有理,這裡那麼多老狐狸,說破嘴都沒用。

  鍾須靜有些無奈,不少老傢伙言談間還是相當瞧不起妖修,偏偏又非常依賴胡應元搜羅來的風聲。在座這些自詡高尚不凡的長輩們多數都是居於高位享受底下人的吹捧奉承,現在這麼積極討論該怎麼維護正道力量,十有八九皆是出於私心,都是不希望自己吃虧少了修煉的資源罷了。他雖無意改變那些老頑固,有時卻會生出一絲危險的念頭,修行修到這樣倒是跟那些妖魔無異,真想讓這幫老東西閉嘴。嗯,包括他爹,不過這是因為他不喜歡莊主囉嗦而已。
  鍾須靜覺得他爹是這裡所有修煉者看起來最好欺負、最好賴帳的一個,被推舉出來主持這種議事場合也沒有誰會反對,因為鍾如凡最無害,但鍾須靜卻不喜歡這樣被當成軟柿子拿捏。

  七日之後散會,鍾須靜頂著他的娃娃臉和無害的笑容,領著兩個英俊弟子跟其他同門一起送客,雲崖山這一帶的雲層上方一時間出現千百道光華凌空飛馳,馭劍是最普通的了,騎著靈獸仙禽也常見,或是仙女們被各種花兒托著飛走,也有宗門感情好的同乘寶船離開,較有頭的反而是那些小門派跟散修們。
  每隔幾年的比鬥大會,雲崖山莊的師兄弟們最喜歡把送客的場景當節目觀賞,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可能飛上天。當然也有不飛天改遁地的,山莊也專門提供了適合遁地的場地,而且畫了附近一帶地質、靈氣場的導覽路徑供參考,偶爾也有意外,上回這一帶忽然發生地大震,原因還沒查出來,舊的導覽圖失準了,一個鑽地離開的客人撞山暈在地裡,雲崖山莊特地從隔壁山頭找了幾位穿山甲精去救援。

  送完客人,鍾須靜算了算時間該讓弟子去開藥爐取藥,他順路就要去煉藥的爐室查看,途中看見胡應元的身影就喊出聲:「你還沒走啊?」
  胡應元回頭,哼笑:「我為什麼要走?我也算半個這裡的弟子,說起來也不全然是客人,何況我兩個姪兒都在這兒,昨晚顧著跟你抬槓還沒跟他們敘舊。」
  鍾須靜撇撇嘴到底沒應話,兩人毫無交談一起到了藥爐,一個找弟子一個找姪兒。黎悅澤跟關瑜早就按照時辰將藥取出,正在清藥爐再將一些濁雜之氣散去,煉的是他們師徒三個平常修煉時會服食當輔助的藥,平常也會煉傷藥還有自己試驗的配方。
  黎悅澤跟關瑜看見師父和叔叔一塊兒出現都很訝異,但表情很快恢復正常,先喊了師父再喊叔叔。鍾須靜略得意的斜瞥一眼胡應元,胡應元毫不在意這種禮數上的事,笑著展臂將他們的肩背都大力拍幾下:「又長高啦!」
  黎悅澤說:「我們早就成年上百年啦,胡叔。」
  關瑜大笑:「是啊,再長就成了巨人啦。」

  鍾須靜巡過藥爐也沒什麼事,交代弟子們別忘了做今日的課業就隨他們叔姪敘舊,自己先離開了。胡應元開玩笑說:「你們師父怕我搶了你們的敬愛。」
  黎悅澤苦笑,關瑜則配合著回應:「有可能。我覺得師父有時看起來挺無聊寂寞的,還好胡叔你這會兒來了,多待一陣子再走吧,師父肯定高興的。」
  胡應元嗤聲:「他高興不高興我看不出來,跟他瞎扯我肯定要內傷。我從小跟他就不合啊。」
  黎悅澤好奇問:「胡叔為什麼跟師父這樣合不來?是不是以前有什麼誤會?」

  「沒誤會。」胡應元坐在一張椅子上接過黎悅澤倒來的靈酒喝,他說:「真要講的話、嗯,也能算是誤會吧。小時候第一次遇見黎庸,我跟鍾十七都把他當成女娃兒,爭風吃醋然後就吵起來了。」
  關瑜不由得看了眼兄長,立刻收回視線,嘴角抽動不敢笑出來。沒想到胡應元居然接著這話題拍拍黎悅澤的肩說:「我記得你小時候也是當女娃兒養的,不過黎庸可沒有,他就是個男孩兒的打扮,可是生得太漂亮,所以誰都以為他是女扮男。你們黎家的孩子是不是都……」

  胡應元感覺黎悅澤有些陰沉,面上還存留淡淡笑容,重新將空的酒杯斟滿呈上:「胡叔請喝。」
  胡應元曉得自己講到其痛處,尷尬接了酒杯喝乾,試圖換話題。關瑜問:「你們都見過黎庸叔叔,就只有我沒見過,真想見識他的風采。」三人一時無語,一個個苦笑嘆氣。

  之後各個門派都按照議會所畫分的地域,將部分弟子們遣去巡守,雲崖也沒例外,連同鍾須靜在內十位執教者輪流帶領弟子外出歷練,鍾須靜為首,黎悅澤和關瑜跟著他下雲崖山往北邊山域走,將任務裡的地點都走過,返途時看見山莊裡一名新來十多年的弟子乘著他師父的座騎飛來。那隻仙鶴還沒落地,牠背上的弟子就先墜落,吐了一大口血口齒模糊的說話,鍾須靜他們三個大驚,趕上前餵那弟子一顆藥先把命吊著。
  那弟子喘得厲害,關瑜想湊近聽清楚,黎悅澤餘光看見這弟子的指甲都沒了,連血也沒流出來,傷口透著死氣,隱約能看到蛆蟲,連忙將弟弟拽開。鍾須靜亦察覺有異,一腳把騎鶴來的弟子踹開,那隻仙鶴扭著脖子怪叫,突然腦袋爆開,而那名弟子的胸膛也綻裂開來冒出許多粗樹藤朝他們三個鞭來。

  鍾須靜頭皮一麻,沉下臉色警告:「山莊出事了,你們兩個先回,我收拾這兩隻妖物再追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ze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